成长也是需要时间的,但进化之前,先要跟我方阵营统筹好战略大局。
他可没有雄心壮志,也没想着精忠报国,金总的思路一向简单粗暴,家里情况这样乱,能保住小钱钱就是万幸,最重要是搞清楚国内形势,一旦不妙立刻卷包走人。
露生听他如此说,沉吟片刻,别过脸去:“若真像你说的,南京大难临头,我可不走——人人都自保求生,谁来保家卫国?”
金世安真没想到他的黛玉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愣一愣又扑哧大笑,他勾住露生的肩:“我跑了你留下,你不想我吗?”
露生拍掉他的手:“我不信你这样没心没肺,你要是跑了,我必不想你,还要骂你呢!”
两人说笑一阵,露生给他打起扇子,又念报纸——他们都把两年这个事情忘在脑后。可不是吗?都听诗里文里说,苟全性命于乱世,他们是真正的苟全性命就足够了,不求别的什么,安安稳稳,能活一时是一时。
乱世里,人的性命、愿望,和微末草虫毫无分别。
这一年的夏天并不太平,对于长江流域的百姓来说,1931年是祸乱的一年,夏季长江洪涝,许多人流离失所,但对国都的豪贵们而言,南京只是比过去多雨了一些。
秦烨以苏商掌旗者的姿态领头赈灾,金忠明只派人参助善款,金世安踟蹰再三,还是选择不露面。
露生点头道:“此时不去是对的。秦烨既然有胆量另扯虎皮,只怕他们家如今是今非昔比,你是个不善阴辩的人,去了多半反吃他的亏。”
他是谋断的推论,金世安是直接开挂看属性,根据周叔的小道消息,秦烨正在努力抱孔氏的大腿。
妈个鸡,初中历史,金总还是懂的,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惹不起。秦烨很有眼光,抱了一支未来将要涨停的股票。
但总窝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别人步步紧逼,自己这边不能节节败退。之前金世安就找周裕夜谈,盘清了金家关联密切的几个张氏旧部,现在他领教了什么叫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之前大家不知道他在榕庄街,不来看望也就算了,现在全城都知道金大少在榕庄街养病,朱子叙和钱云连面都不露。
对方没有洽谈的意向,自己也缺乏引资的成本,一动不如一静,上赶着不是生意。金世安又问:“那我们家这些生意,日常是谁在打理?”
露生和周裕对视一眼:“这些事自然是老太爷主张,当还有齐管家帮忙料理。金家的账,我们是不许知道,也从来不能知道的,你若要问这些,还是要去见太爷。”
无人时露生又劝:“你也别总和太爷怄着气,他到底是为你好,何必为我弄得亲人两隔?眼下他病着,你去看看,生意上的事情,他也好教导你。”
金世安丢了报纸,正伸懒腰,闻言笑道:“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说话像那个什么……”
“什么?”
“老婆。”还是婆媳问题很严重的那种,受气媳妇!
这话很贱,金世安说出来就做好了露生要骂的准备,谁知露生怔了怔,忽然低头,脸也涨红了,手上举着小银签子插的香瓜,停在半空。
大半天,他把香瓜往金总口里一塞,好轻声地埋怨:“净胡说。”
金总给他闹得一阵心猿意马,魂也飘了,这突然撒娇是几个意思。他情不自禁抓了露生的手:“说什么?”
露生推了他的手,一溜烟儿出去了。
金世安舔着嘴在屋里笑,这他妈已经不是在gay的边缘疯狂乱舞,这是在往gay的中心百米冲刺,一定是自己单身太久,看只母猫都清秀,更何况是白露生。
还是去见见金忠明吧,再这么对着娇滴滴的黛玉兽,猪都要发春了。
露生倒仰着笑道:“这算什么?您又不是没见过小时候张妈打我,哪次不比这个狠?我不是照样唱戏吗?”
金世安在一旁嚼着苹果,斜眼看他:“拉倒吧,多打两次你就去见马克思了,光着屁股养伤爽吗?”
柳婶赞同:“可不是,小爷好生养着,听少爷的话。”
露生又把腿扳起来,立在花架上:“一技傍身,总是好的,十几年的功夫怎能说废就废——哎!柳婶你别拉我呀,我这儿练功呢!”
金世安在一旁煽风点火:“柳婶把他裤子脱了,老子瞧瞧他屁股上留没留疤。”
柳婶真个上手来抹露生的衣服,露生慌得跑开:“贱皮贱肉好得快,哪有当着人脱衣服的道理!”
柳婶和世安都大笑,金世安吐了果核道:“那你接着练吧,这柔韧性上床绝对没问题。”
露生红了脸,将碟子里的糖莲子向他一气乱掷:“偏你肯说这些浪话,我也好了,晚上不许你来叨三扰四!”
金总拿手上的报纸当盾牌:“闹个鬼?我他妈看报呢——哎哟!崩我鼻孔里了!”
起初露生伤得厉害,夏天里炎症反复不断,金世安存心和金忠明对着干,你说包养戏子是丑事,我偏要满城地寻医问药,给金忠明气得上鸡鸣寺,吃了好几天的斋。
金世安知道他是装腔作势。
有时他真佩服老太爷这个三面见风的计谋——如果金世安不敢寻医,那么白露生吃苦受罪,金忠明很得意;如果金世安隆重地求医,那正好坐实了金少爷冲冠一怒为蓝颜,傻子实锤;如果金世安小心谨慎地求医,那流言只会更加甚嚣尘上,如同之前被刺杀的传闻一样,消息这种东西,你越瞒,大家越感兴趣,什么都不用说,群众会为你脑补一百集宅斗大戏。
无论怎样,金老太爷都不吃亏,他只需要假装很生气,就万事OJBK。
金忠明虽然没有经历过热搜的时代,但显然即便把他放到21世纪,这只老狐狸在操控舆论的技巧上也是技能满点。
全城人都笑话金大少给戏子迷了眼,现放着秦家千金不肯娶,现在还大张旗鼓地给戏子求医——难怪金老太爷足不出户,这是要被孙子气翻过去。
大家都觉得金家没什么指望了,不知是不是为着这个缘故,上面似乎也对金忠明放松了许多,并无专员前来榕庄街访查,周裕奉命去金公馆窥探了几次,喜滋滋地回来禀报:“齐松义照样出门看生意,老陈说家里没事。”
金忠明也乖觉,闭门称病,外人一概不见。
秦烨没再说什么,鼓楼两间商行被他接手,很快就重新开张。周裕回来说给大家听,先骂一句:“姓秦的好不要脸,这洋行拿走也就罢了,火烧屁股地开张,真把他闺女当成货腰娘了。”
金世安听说了,只是冷笑一声——这种见利忘义的事情,他上辈子还没看够吗?秦萱蕙真是可怜,摊上这种狼心狗肺的爹。
别人的事情,他管不了也救不起,他有更麻烦的事情要处理。
每个时代的金融生态都不一样,而此时的民国,正是中国资本市场的的青苗期。它会经历一个模糊的爆发阶段,又在解放后再次进入冰冻,事实上,中国的资本发展是断裂开的,金世安熟识的金融盛世,应当是从70年代改革开放才起步,但整个国际市场的金融规则和金融环境是不会变的。资本总是从野蛮走向规范,现在的中国市场,处于基础又野蛮的拓荒时代,它少了很多法律约束的明规则,多了很多金世安不太了解的潜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