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22程(2 / 2)

我有的是时间 澜问 9203 字 2018-10-20

晏羽像只被突然惊醒的猫,浑身的软毛都警惕竖起,看了看他妈,又看了看随行的一队人马。

人头齐整得很,真是捡日不如撞日——

两拨人不太自然地打着招呼,叔叔、阿姨、小那谁、某总的一顿乱称呼,易乘风还起身同三位男士礼貌握了下手。

妙妙赖着不肯走,庄美婵也一身煞气僵在那里,魏千程更是沉着脸没有要挪步的意思,领位的服务生只好等在一旁,剩下的三个人也不好先走。

于是,豪华壮观的六人观摩团就这样堵住了半边过道,神色各异看向二人。

江裕仁微笑道,“千程说他过两天要出差去惠州,所以我们临时决定提前补个团圆饭,以为小羽还在外地没回来……既然这么巧遇上了,不如我们就一起吧?”

“漂亮舅舅,一起吧。”妙妙撒娇附和。

江荞和Issac也跟着一起让,毕竟大家都有头有脸的,母子因为出柜当众翻脸这种轶闻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小羽!这是家宴!你跟我们来!”

庄美婵的声音已经极尽克制,她手里那只包如果不是宁肯被抠掉皮,这会儿应该已经糊到易乘风脸上了。

晏羽的视线略过他妈,在魏千程脸上兜了一圈,看向江裕仁,“江叔叔,今天我有朋友在,就不打扰了,改天吧。”

“诶,有朋友怕什么,一起吃饭多热闹。”他抬手抚了下庄美婵的背,有什么问题大家进了包间关起门来再说。

“是呀舅舅,求你来吧,你不来我会很难过的。”妙妙继续打她的酱油。

易乘风站起身,冲等待晏羽表态的一路人回了个礼貌的笑容,再俯身对晏羽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心里清楚晏羽在这些人面前出柜要承受的压力,毕竟他们不像易家父母那样,充其量也就是一顿哭闹打骂,他们之间总有着更加复杂的瓜葛和利益,他不想晏羽夹在中间为难。

晏羽修长的指尖缓缓摩挲捻着红酒杯,倏而抬起头露出个释然的微笑,“好,那就一起吧!”

他转头看向易乘风,“家宴,我们一起。”

***

极尽奢华的包间里,众人陆续落座。

江裕仁坐在长桌的上首,左手边是魏千程、Issac和江荞,右手边是庄美婵、晏羽和易乘风。

下首的妙妙一直在纠结,想让易乘风和她的漂亮舅舅换个位置,或者让易乘风和自己换个位置。

餐前的气氛莫名诡谲,一屋子人静坐不语像是在默哀。

“易先生做哪个行业?”江裕仁选了个保险的话题开头,大家可以接着聊聊行业前景、股市震荡甚至中美贸易战。

从头到脚都很霸总的易乘风照实回答,“一个汽修店,在官屯。”

相较庄美婵脸上毫不掩饰的嘲讽,他的神色和语气反倒自然很多,大概和回答“我就闲着没事儿随便在二环里开发了几个别墅盘”没什么区别。

在座的无不是人精,一个问题已经足够窥探一二,再没人尝试继续此类话题。

Issac是在国外长大的香蕉人,对搞基没什么偏见,毕竟他所在的荷兰算是世界上最早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国家,初次见到晏羽领了这么英俊的一个男孩子过来,居然有点想推荐他们入了籍去荷兰扯证。

“梅川人?那您和Yan是同学?梅川理工?”

Issac的汉语听力没问题,说还只习惯用英语,碰巧易乘风英语稀烂,十几年没碰过差点连ABC都还给老师了。

“Senior School.”晏羽替他答。

妙妙挖着鲜奶布丁,歪头看向一脸懵逼的易乘风,不计前嫌地招招手示意他凑过来悄悄话模式。

“Daddy问你和漂亮舅舅是不是大学同学。”小姑娘很自信自己的翻译水平,鼓励地冲易乘风点点头,“你只需回答,yes或no。”

易乘风看向Issac,“不是,我只读到高中,肄业,他厉害多了。”转而看向晏羽。

跟假洋鬼子交流真费劲,眼看江荞还得用礼貌的音量和词汇给Issac解释“肄业”什么意思。

大概是易乘风说出“他厉害多了”这句时,配套的眼神太过温柔,核泄漏一般辐射到了庄美婵,后者的餐刀当啷一声敲在盘子上。

“所以,”庄美婵转头看过来,柳眉高高扬起挑着怒意,勾起的唇角盛满嘲讽,“你六年前为了抵债照顾他,现在呢?我儿子家的软饭,味道不错吧?”

这么不友好的言辞攻击,挑衅得已经很直接了,江裕仁制止的眼神根本没人看。

晏羽捏着餐刀的手倏然收紧,尾刃压进食指的指节,若不是他及时而克制地将刀叉放下,几乎无法控制那样细碎的颤抖。

“你说什么?”

他转头迎视母亲,满眼的难以置信。

六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对他来说堪称刻骨铭心的难忘。

易乘风尽心尽力地照顾了他三个星期,就在庄美婵突然回梅川探望他之后的某天,他对自己说了“滚”这个字,决绝到毫无转圜!

抵债只是他俩之间胡扯的说辞,为什么庄美婵会知道!

所有一切,电光火石般在晏羽脑海里串联出一个事实,一个让他艰苦跋涉了五年的事实……

易乘风无所谓听几句脏耳朵的嘲讽,他早有这个心理准备。他只是担心晏羽,赶忙低头拉起他的手查看,即便没有开刃,餐刀毕竟也是切得动牛排的,果然他的指节上渗出一点血迹,并不严重。

他更不想晏羽重提六年前的事情,结痂的伤口已经长出肉芽,何必再撕开来让他疼一次。

“我们走了。”易乘风低声说,随即站起身,扫了眼众人,“你们慢慢吃,我先带他回去。”

庄美婵激动地扯开手包,搭扣刮断了她新做的指甲,她随便抓起一沓纸钞对着易乘风丢过去,雪片般的钱币撒落一地。

“说吧,你想要多少钱?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爬床,不如拿了钱赶紧滚蛋——”

江裕仁已经站起身拉人,江荞也赶紧扯着妙妙哄她说去外面吃冰淇淋看夜景,Issac怎么都没想到继岳母会如此彪悍,直接愣在座位上对中国式家庭矛盾束手无策,只有魏千程默默端起酒杯将香槟一饮而尽。

“你先去开车,我马上就来。”晏羽仍旧险险地维持着一丝表面平静,将易乘风向外推了一步,“听话——”

易乘风眉心一蹙,坦白说他半点心也放不下,但晏羽让他先走一定有他的理由,他会尊重他的决定,他不想自己留在这里被人难堪,又或许有什么不方便当着他的面对家人出口的话。

“你只有十分钟。”易乘风捏了下晏羽的手心,转身走了出去。

如果十分钟后晏羽不出来,不管枪林弹雨,他都会回来将他带走。

“小羽,别怪你妈妈,这事儿可能有点突然……”江裕仁依然没有放弃和事佬的最后努力,给双方发黄牌,“美婵,有话跟孩子好好说,你这样过分了!”

“不必!”晏羽抬手制止了他们虚伪的表演,直视庄美婵,“六年前,你做过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做过什么?!”惨遭蹂/躏的手包被直接按在餐盘里寿终正寝,“康靖那个贱人!起码还得了一个完整的人,卷走所有属于你的东西。他呢?可是真不挑剔!你也非要被人家骗得立了遗嘱才——”

晏羽呼吸沉滞,青筋暴起的一只手紧紧攥住桌布一角,猝然用力一扯,满桌的杯盘碗盏稀里哗啦应声落地,烛台翻倒,鲜花上洒满汤汁,香槟滚出酒桶洒了魏千程半条裤腿。

“在、你、眼、里、”晏羽一字一顿,双目赤红,“我就应该是一个没人要的残废对吗!”

“你究竟有多恨我?居然看不得我有半点好!”

“我的这张脸,不是你亲生的吗?你不曾指望过我帮你抢回所有你应得的吗?怎么,你利用我失败了,所以我就成了那个钉死你的耻辱柱了?”

“母亲……”晏羽冷笑地念出这个称呼,“我对您还不够好吗?是我以前的讨好不够卑微,还是我如今砸钱不够积极?”

“你不爱我没有关系,非要恨到我死的那天才罢休?”

倒在桌边的酒杯被晏羽修长的手指拿起,啪嚓磕在桌沿上碎出锋利的断口,晏羽反手将杯柄塞进庄美婵手里。

“给你一个机会,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要么划花我这张脸!算我赔你一个生身之恩——”

庄美婵握着杯子的手簌簌发抖,抓烙铁似的将杯子丢掉,她似要想说什么,却只剩下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

“放弃了?那你别后悔!”

“从现在起,我和你只是法律关系上的母子,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关系。”

“我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各位,打扰了——”

晏羽转动轮椅出了包间,江裕仁在安慰崩溃大哭的庄美婵,魏千程沉默片刻,起身追了出去。

电梯下行需要40秒,魏千程湿着一边裤管站在晏羽身后,眉心揪起。

“庄姨她……小羽,我们还是一家人,回去好好说话,不要任性。”

“魏总见笑了。”

今天的偶遇实在太过巧合,真是有人为了一张参观券不惜血本!

晏羽此时已经恢复平静,他只想马上出去,第一时间看见易乘风。

电梯门打开,晏羽推着轮椅穿过大堂出了旋转门,魏千程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

酒店门前有七八级台阶,魏千程侧身挡住了一边的无障碍坡道,“小羽——”

他抬手拉住了一侧的推把,轮椅被迫停住。

魏千程毕竟有经年累月健身的体力,他不主动放手,晏羽根本不可能自己挣脱。

晏羽:“放开。”

魏千程力道不减,甚至将他往身边拉回一些。

“放开他——”

易乘风转过门庭的廊柱,双手插在口袋里,一步步沿着台阶拾级而上,目光温柔地罩在晏羽身上。

他一直走到晏羽身边,站在他的另一侧,转头看向魏千程,深沉的目光碰上对方阴冷的视线,“放开他。”

易乘风语气平缓,听不出任何的威胁或戾气,陈述事实一般不屑争锋。

魏千程一只手始终握着轮椅的推把,半点没有妥协的意思。

易乘风从口袋里拿出双手,无所谓地挪开视线,俯身,将晏羽从轮椅里打横抱起来,转身,一步步沿着台阶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