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琼觉得吕祉此人两面三刀,初到军营时,对待他们还是很客气的。说什么张宰相素喜人前进,只要能克刘豫立功,再大的过错都能被宽恕,何况只是与王德不和这种小矛盾。吕祉拍胸脯保证,要为郦琼美言,保无他虑,把郦琼感动的不行。
没想到的是,吕祉一面安抚他们,一面向朝廷上折,通篇陈述淮西军军心不稳,密奏乞罢郦琼及他的心腹统制官靳赛等兵权。吕祉的这个折子,被他帐内书记官泄露给了郦琼,郦琼大怒,暗中派人拦截吕祉的奏折,发现吕祉一直在说他的坏话。
郦琼隐忍不发,只因接到了岳飞为帅的公文,他还想要等着岳飞前来,请他为大家主持公道。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就在岳飞任帅的函件抵达不久,朝廷又命张俊为淮西宣抚使,屯军盱眙;杨存中为淮西制置使,刘锜为副使,屯军庐州;急召郦琼赶赴临安行在。
这也就意味着,郦琼根本不可能见到岳飞。
再联想到最近朝廷的动作,先派吕祉抚军,再派杨沂中军监视,吕祉那些奏折,肯定有部分已经到了宰相手里,如今更要把郦琼调走,连淮西军都不让他待了。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对味,郦琼昨夜彻夜未眠,思前想后,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朝廷恐怕要拿他开刀了,这一去临安,他还能有命回来么?
郦琼手下康渊、王师晟等趁机煽风点火,道朝廷素轻武臣,大将多受屈辱。听闻齐蜀王刘豫礼贤下士,有才之人皆为之所用,建议郦琼保命要紧,可归顺刘豫。
这天一大早,郦琼带着官兵,来到吕祉营帐,将那些截下的奏折,都摔在吕祉面前,质问于吕祉部下统制官张璟:“诸位官兵有何大罪,张统制要这样向朝廷告状?!”
郦琼竟胆大包天,截断他与朝廷联系,可见其心可诛。吕祉大骇,急忙想逃,却如何逃脱的掉,被郦琼一把抓住。
吕祉身边的兵士,见大人被捉,抽刀来救,一刀砍在郦琼后背。郦琼身着甲胄,肌肉未伤,暴怒之下,反手取过兵器,将那名士兵杀死。
刀兵既动,局面立刻失控,军帐内顷刻陷入血雨腥风。两方人马激战后,吕祉被生擒,兵马钤辖乔仲福,统制刘永、衡友、张璟被杀。
岳霖前来求见时,郦琼刚刚命手下,将军帐内的尸体拖走,把吕祉押下去严密看管。冲动过后,他在那里坐了很久,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但是岳飞独子前来拜访,他总不能避而不见。郦琼把岳飞那封信叠起来,看着正在往地面上倒黄沙,铺毛毯掩盖血迹的士兵说道:“去准备酒菜,本帅要为岳公子洗尘。在此期间,严禁泄露半点风声。待明日一早,我要亲自送岳霖出营。”
岳霖和扮成他随从的柔嘉,在某处营帐中等了好一会,总算等到郦琼忙完他的军务,派人来请他二人前去主帅营帐用膳喝酒。
郦琼坐在主位上,见下属掀开帐帘,迎面走入一年轻人,气度卓尔,俊雅不凡,听说他还是去年的探花。真是难得啊,岳飞勇武,他的夫人也豪爽泼辣,居然养出了这么一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郦琼起身,含笑迎了上去:“郦某军务缠身,让岳公子久等了,惭愧惭愧。岳公子一路辛劳,还请入座,喝杯薄酒。”
岳霖恭敬道:“晚辈见过郦将军,将军客气了,不知家父的信,将军可有看过?”
“啊,我已看过,已看过。岳少保在公文之外,还亲自写信慰问,良苦用心,郦某铭感五内,公子请。”他指引着岳霖在次席落座,柔嘉作为小跟屁虫,也跟着夫君坐下。郦琼接着向他们介绍在席的几位将领,都是他的部下。
岳霖与这几位军官依次见礼,这其中也包括杨羡本次查案的目标任务,淮西转运使康渊。岳霖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状似无意的提起:“郦将军,怎不见兵部尚书吕祉吕大人?”
军帐之内,气氛一时凝滞。
岳霖四处环视,略带无辜的问道:“可是在下……说错了什么话?”
“没有没有。”郦琼尴尬的笑了笑,扬手示意大家不必过于拘谨,“吕大人这几日偶感风寒,正在帐中歇息,不宜饮酒。他还特意嘱咐郦某,请代他向岳少保问安。”
“哦,原来是这样。”岳霖恍然而悟,执起酒杯,对在座诸将道:“小侄岳霖,暂任鄂州大营机宜文字,初入军旅,乳臭未干,才疏学浅。今日有幸,能与各位叔伯将军共饮,日后还望诸位将军不吝赐教。”
“岳公子文武双全,真有乃父之风。”郦琼举杯夸赞道,他仰头喝完杯中酒,其余将领也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岳霖放下杯盏,目光偶然掠过地面,忽而凝注。他的左脚极为隐秘的在砂砾上轻碾过,拂开表层的细沙,那种奇怪的深褐色,被更大面积的翻卷出来,让他整个人都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