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的时候,睡在一辆马车上,天气极其晴好,即便马车上,还可以见到偶尔穿过车帘的光斑。
我一惊抬首,见到马车上佞祥俊美的侧面。
风正好吹开了马车的藤编车帘,我的眼前一亮,从我的角度还可见到马车窗外连绵的山谷和远山的山岚,好清澈,好蔚蓝,我就迎着那扑面的清风看过去,佞祥换了一身很浅很浅的蓝色缎袍,明黄的腰带耸拉着垂在车板上,他的人就随意地看向窗外。
我撑起昏沉的身体,抬手把脉,我的脉象竟然已经平稳,“十三爷……”我轻唤,“谢谢……”
他回过头,只是看着我,那琥珀色的眼在明媚的日光下越发柔和。即便,那双眼像极了清和,但他的样子却和佞祯那么相像,以前,每当我见到他的时候,心中总是复杂的,可此时此刻,当清爽的山风吹拂着我的碎发,而我也猜到必是他用内力克制我体内的内伤时,我却反而只想简单地对他道一声多谢,谢他能如此对我,更谢他肯送我离开、放我自由。
“乐御医让我转告你,他把乐氏绝学传给你的第一天,就也把同仁堂行医的道理传给了你。我不知道他是何意,只照直传达了,但想来,你是明白的。”
我幽幽抬眸,望向帘外的远天,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一身朝服的乐凤鸣对我说过:
……“我虽然不知道你因为什么缘故学习医术,但我既已收你为徒,还是希望你明白学医济世的道理……”……
我感怀地微笑,好多年了啊,那时候的我,初来京城,还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利用容珏,敢攀附八爷,而那时候的师父还是个性格孤僻、恃才傲物的少爷,却在心底深处珍藏着一个九格格,我微微一笑,一转眼,多年过去,娘走了,九格格去了……师父变了,不复当初,我也变了,不复淡然,而我,终究找到了佞祯,却最终没能和他在一起。心尖上闪过一丝痛,但终是又感激地笑开:“师父他允许我行医了。”
乐凤鸣终究不忍心收回我的医术,只因为,只有这一身医术,是我不断痛失一切的这些年里唯一得到的东西,若是连医术也没有了,我便什么也没有了……
山谷中的风突然变得很大,吹起路边的樱花树,花瓣掉落,落入车厢。
可能是想到少年时的往事,人也变得年少了,我童心忽起,伸手接着樱花的花瓣便吹着玩儿,而上天也难得眷顾着我,突然山风大作,大片的樱花飘卷着袭向我,我满身满脸都是樱花,眼前突然出了花瓣什么也看不清,而我还在吹气。
“啊……”我笑着扑开花瓣的捉弄,但那么多花瓣,反而因为我的扑动又抖开来,马车颠簸,我的身子不稳地摔向花海,“呵呵……”我却笑着任自己摔下……
忽然腰上被人揽住,我侧过身,仰摔在他的腿上,而他另一手臂弯揽着我的后颈。
樱花依旧飞舞,我和他四目相对,不远不近的距离,我看见粉白的樱花飘过他和佞祯酷似的脸,我的眼突然模糊,心像是裂开一个口子,痛得空落。我却按着胸口,笑。我只是笑,看着十三阿哥的脸笑。
佞祥突然低头,我睁大眼眸,他的脸间歇挡住了明媚光线,那些对男子的排斥又如影随形地纠缠着我的心,我想挣扎,但他已吻上我的额头。
他感到我的抵触,很快侧过头去吻我的脸颊,我的眼睛又见到了亮光和花瓣,他在我的耳边轻声道:“我们可能和马车有缘……”
我一震,那是我和他的初见,原来,从初见开始,我就把他当成了佞祯……
错了、痛了、倦了。
如今,想看开了。
我凝望着空中悬浮的花瓣微笑:“十三爷,是不是到了?”
他放开我,又伸手道:“今后有何打算?”
我想也未想便道:“回江南。”说完,我便愣住了。
佞祥微微蹙起了眉,道:“你,还要等十四弟?”
我摇头:“不,我只是自己想回江南罢了。”其实,上一次逃出京城的时候,我就想重回江南,再不回来了。原来,在我心里,江南才是我的归宿,虽然,我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佞祥捧起我的脸:“你对我说了实话,就不怕我反悔……”佞祥纠结而哀伤地蹙起棱眉,“到底是你相信我,还是因为,这张和十四弟如此相像的面孔?”
我向着他微笑:“我相信你。”我补充道,“十三爷。”
“你可以叫我佞祥。”佞祥的眉皱得更紧了。
“佞祥。”我微笑着唤他,眼中却见着那丝丝片片的樱花,好像,那是我最终的宿处。
“州儿。”他唤我,我却已然下车,他只能缓缓地放开我的手。
这时,山风忽起,吹拂片片樱花,铺满纯蓝色的天际,也吹起我粉白色的蔷薇花衣,裙摆飘起,让我整个人融在那满山满谷的粉白花瓣里,我知道,当风静止的时候,我已不在……
“州儿!”佞祥焦急,突然闯入,见到我已拆下佞祯送我的玉兰花簪,他像是知道我要做什么,倾身上前,拿住我握着花簪的手腕,低头,便吻住了我。
我睁眸,看着他紧闭的眼,一时失陷,仿佛他的吻依旧如此温柔,如此珍惜,能融到我心底……
微微启唇,放他侵入得更深,让他占领主导,让他将我融化,让他……变成我爱的人。
……“佞祯……”……
任眼中落下一颗晶莹泪,和着樱花的甜味,跌碎。
为什么,他是我此生爱了那么久的人,我却不能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他的父亲要那么逼我,逼我只有死,一条路?
……“佞祯……”……
为什么,他明知道我必死的结局,还要用那么强迫的方式,把我留在他的身边,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州儿!”
他感受到我的泪水,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眸。
而我的心也在那一刻,再碎一次。
他不是佞祯,他不是他。
我突然清醒过来,从他怀中退开,他琥珀色的眼中一痛,伸手想拉住我,却突然仰天跪倒……
我睁大眼眸,惊道:“十三爷!”我跪下来,一惊抬首,见到樱花雨里渐渐走出一个玄色身影,他的纯黑的大氅迎风翻飞,露出一双如血骇人的瞳眸!
“州儿。”佞祯冰冷地叫我,那张俊美无铸的脸完全扭曲在一起,那双闪着血光的血眸妖异而可怖,没有一丝情感,甚至没有痛苦,可走火入魔到癫狂难道不痛苦吗?
我心好痛,颤颤巍巍地站起,唤他:“佞祯……”
怎么可能,我最后对他施的那一针,至少能让他昏迷三日,如此,乐凤鸣才能在这期间压制他走火入魔的内伤,为什么,他的内伤竟然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
乐凤鸣呢?难道……他把乐凤鸣……
我只是睁大眼眸,他就那么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他刚才竟是在那么远的距离直接震伤佞祥的吗!那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不,我该想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身体!这样可怕的内力在体内爆发,他的身体如何承受得住?他知不知道,他会经脉俱断!到时候,他就只能是一个废人了!
不可以!“佞祯!”我不顾一切地想向他跑去,早已忘了此刻的我有多危险。
“州儿!”我的手腕被抓住,我回首,见到受伤的佞祥拉着我的手急切地想阻止,“危险,别去!”他半跪在地上,皱眉喘息,“他已经彻底走火入魔了!”可我只想挣开他的手。
“州儿。”佞祯冰凉的声音刺入心隙,我一惊回眸,他只是剑指红尘,一步步向我和佞祥走过来,我甚至能听到他冗长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碾轧在我心上,原本被佞祥用内力压制的内伤又在隐隐复发,我按住闷痛的胸口,喘息,好痛,快痛到不能窒息!
佞祯,快停下,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