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铠甲的孤瘦身影立在孤月的黑影里,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站在原地,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一路从那结着春霜的军营那一头跑来。
其实他一直站在八爷身后,就在她身前,但是她的眼里已再也看不到他。又也许再也见不到别的任何人。
她还是那样清冷,一如初见,一如她曾带着他跑过一整个落叶时的江南,她奔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样地灵动,仿佛误闯尘世间的精灵。州儿啊,她的眼,还是布满了哀伤,她的眉,还是轻染着愁怨,但那眼眸深处却又多有了一抹从所未有的,仿佛压抑了几万年之久、再也压抑不住了的心心念念……
当她无意落入八爷怀中的时候,她难得毫无算计的眼眸抬起,有震惊和惊慌,但更多的竟是空洞与迷茫,仿佛所有的灵气都被一瞬间抽干了,那个心细如尘、自有丘壑的州儿仿佛再也找不见了,只余下清澈透底却找不到一丝生气的美丽躯壳。
州儿变了……也许从放手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她会变,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江南女童了。
纳兰蓉卿强忍着心痛,就看着她心思不属地推开八爷的怀抱,那个他曾付出自己将她推入的怀抱。
“八哥——”
安静得不真实的大营中,响起了一声对蓉卿来说极其陌生又不陌生的声音——十四皇子。那个曾在风雪里将他掳去乐仁堂的少年皇子,那个为了州儿连死都不怕的男人。
从他一出现,州儿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那眼神,是州儿从来没有过的,就像是要注视一个人,注视到永远也不要停下来的样子。
十四爷与八爷入了营帐,州儿就一直立在帐外,安静地看着夜幕降临下,营帐的光,那朦胧的光线将她的侧影打得单薄又柔美。州儿一直静静地等着,直到八爷和十四爷又挑帐而出,蓉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此时州儿看着十四爷的样子,微微一笑,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人、事能再让她这么笑了。
轻轻地伸手,忧郁的少年想拉住人生中仅有一次无意闯入的光明,但也许他的人生注定留不住这过分美好的光明,她终究还是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一身男装的少女一步步微笑着走向营帐灯光下一身黑色大氅的少年,便没有发现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有一个身影在黑暗中,在她身边,陪她默默地等待……
暗处的纳兰蓉卿从头至尾只看着州儿一人,看着她被十四皇子牵动的一颦一笑,看着她随着十四皇子渐渐远去的身影,仿佛再也不会回来了。
缓缓伸手,不是不想拉住那个不断远去的身影,却终究停在半空中。
自己终究是州儿的负担,州儿的枷锁,他的出现是她苦难的开始,是他那该死的身世将那个善良灵动的女童拖入了纳兰氏痛苦的深渊,是他,害得她痛失亲人,众叛亲离,不得不挣扎着求生,甚至那个卑微羸弱的他连入宫救她于危险都不能,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对她怀有非分之念呢?而十四皇子,是今圣幺子,天潢贵胄,天子盛宠,更几次救州儿于水火,不惜自贬荆州,也要救下州儿,有这样的人真心对待州儿,不正是当初将州儿让于八爷的初衷吗?
纳兰蓉卿,你不是一直期望着她有一天能够逃开困住她的牢笼,锁住她的枷锁么?从州儿不辞而别的那一刻起,你不是起誓绝不再将州儿拖入她不该承受的痛么?你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最后看她一眼,看到她不辞而别之后是否过得安好么?如今州儿如你所愿,你不是应该断了自己的念想么?
而今,亲眼见到州儿看着十四皇子那隐忍深情的眼神,终该死心了吧?公子的眼泪,落在那伸出一半的手背上,凉凉地,纳兰蓉卿将那满腔隐忍的情愫压抑在心底,羸弱的身影仿佛要被厚重的铠甲压垮……
他终是闭目回首,又看向九皇子身边的八爷,佞钰平静地看着蓉卿和他身后的州儿和十四弟,那双清灰色的眼眸中,空谷无波,仿佛又回到蓉卿将州儿交付于自己之前的样子,他终究还是白河贤王,也许早已算到,州儿也许终究会爱上十四弟。
远处,纳兰泽州跟着十四弟一路走出老远,佞祯转首,对州儿说了什么,突然大力地将她搂入怀里,州儿就安静地毫无反抗地任佞祯狂肆地拥吻。
九皇子阴柔的眸子在佞钰面上逡巡,想看到他面上透露出一丝半点的感情,然而后者自始至终温凉如玉,静如微澜。
黑衣刺客如期出现,挑拨两方本已微妙至极关系的关系,十四弟明明早有埋伏,竟在最后蹊跷晕厥,佞钰的灰眸里终于映出了州儿的身影,映出她因为十四皇子的旧伤复发而大惊失色,映出她焦急无措到牵动内伤,映出她在晕厥前死死把着十四弟的脉息……
他太了解她了,越是爱得深,越是藏得狠,可州儿啊,你对十四弟的感情已经到了藏到藏都藏不住的程度,又是爱得怎样地深,对自己怎样地狠?
见着十四皇子和纳兰泽州同时晕厥,云霄、佞霆宣 、闳翊沔同时将佞祯扶入主帐,但是佞祯却死死握住州儿的手不放开,三人不得,只有将两人同时放在榻上。
云、佞、闳三人中,云霄与佞祯的内功师承一脉,便由云霄负责用内劲疏通佞祯的经脉,佞、闳两人从旁以输送内力,护住佞祯心脉,三人互视一眼,同时发功,佞祯的状态十分凶险,三人不敢怠慢,更是不遗余力,只是没想到云霄一推佞祯经脉,仿佛被佞祯的内力吸附住,反而被佞祯源源不断地抽取内力,三人想曾加内力击退佞祯的内力,但他们加多少内力,佞祯就吸取多少,三人根本无法摆脱佞祯内力的吸附,甚至不能撤回内力,三人面色惨白,额角渐渐沁出冷汗,但三人也是武艺高强、身经百战之人,当下以眼神相视,同时出掌,两两互击,同时击开了对方,才避免佞祯将三人的内力抽干。
三人各自调息,俱是惊出一身冷汗,刚刚松下一口气,却见到佞祯突然睁开眼,那眼眸却血红如入魔,三人心头一震,佞祯显然已经走火入魔,身为受命今圣清和,一手领镇压军压制弥月太子与乞乙氏的谋反,牵制漠西白塔和蠢蠢欲动的罗沙公国的奇招,若是佞祯失去控制,整个被佞祯一人镇住的局势将从内而外全部崩盘,只怕整个木兰朝都将陷入空前的危机。
而便是没有走火入魔的佞祯已不是任何人能猜透的,他们更不敢相信走火入魔后的佞祯又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当即不约而同地第一时间出手要压制走火入魔的佞祯苏醒,但是佞祯的内力总是三人同时出手也已无法压制的地步,甚至三人还未触及佞祯,就被佞祯的内力弹开,就在三人皱眉互视的时候,一声虚弱又压抑的轻唤在主帐中响起:“……佞……祯……”
州儿的声音难得地柔弱,带着无限地担忧,和无限的……说不出的情感,原本血眸如魔的佞祯突然回首,看向身边自己紧紧握着的州儿,她在昏迷中倒蹙着眉,却说不出地柔美,一缕碎发滑过她的脸颊,佞祯竟温柔地伸手,将那缕碎发小心翼翼地别在她的耳后,仿佛深怕吵醒那个熟睡的人儿,再回首,眼中的血色已经消褪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