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位酒吞童子离开之后,本丸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就好像吹得湖面波涛汹涌的狂风终于听到了湖水的请求,终于安静了下来。
“哎呀,真是安静呢。”宗三左文字撩起粉色的长发:“主君竟然想起来让我来侍奉,是也想要夺取天下吗?”一边说着,一边把温热的淡茶倒入桌子上的杯子内。
“当然安静了,第一部队、第二部队、第三部队都去了各个时代讨伐时间溯行军,一期一振和一些短刀胁差打刀也组成了第四部队去了地下城,剩下的人也各自有各自的任务,田地也好马棚都需要你们照料。本丸里几乎一下子少了一半啊。”审神者捏着手里的水晶,用带着咒术,犹如钢铁一样坚硬的棉绳在上面钻出了一个小孔,棉绳穿过后,咒术也随之散去。
审神者拿起小小的吊饰:“怎么样?”
“哎呀,没想到主君还有这样的手艺呢。”宗三左文字道:“是打算送给我们的礼物吗?”
“一开始是这样打算的。”审神者满意的点点头:“但是后来发现,摔碎的水晶球的确还残留着力量,可拿来送给你们,实在是有些太磕碜了。”虽然刀剑们可能不会在意,但他却无法允许自己仗着对方不在意而拿出有失水准的礼物。
“现在打算拿来走一下人情。”
宗三左文字看着桌面上闪闪发光的水晶吊坠,从一个小时前,审神者就坐在这里开始细致的打磨起了这个小玩意,而他则是亲眼看着原本边缘锐利的水晶碎片被打磨到光滑,最后穿上一根长细的深棕色麻绳——现在审神者又开始亲自动手把这些麻绳编织成了好看的绳结。要是加州清光或者乱藤四郎看到了,一定会会闪着星星眼铺上来大叫想要的吧。
然而,主君却说,要把这些东西拿来走人情。
“真的,是一位不解风情的主君啊。”宗三左文字感慨着说道。
审神者不解又疑惑的抬头:“啊?”
“没什么……我是说,不知道一期一振他们多久才能从大阪城带回新的藤四郎呢。”
审神者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到了这一点上去,他放下手中的工作,“是叫做毛利藤四郎的短刀呢,那一振短刀曾经和一期一振一同在毛利辉元的手里呆过呢。继而又被德川家康、池田辉政、明治天皇几个人拿到过,本丸现在应该有不少刀剑认识他。”
“可听说那振短刀比起三日月宗近还要难以获得?”宗三左文字可是见识过了审神者捏着水晶球念叨过掉率一类的词的。
“哈哈,说是万分之四……不、不是该笑的时候啊。”审神者叹了一口气:“概率这种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过是一个人的运气好与坏罢了,运气好一点的话,出阵一两次就会带着新的刀剑回来,运气不好的话,就算一期一振真的开着挖掘机把大阪城挖塌了也不会拿到手的。”
“但是主君还有心情开小玩笑呢。”那分明就是第一部队的某人受伤时爱说的口头禅啊,宗三心道。况且要真是占卜出来那不到手的话,主君就会直接放弃这次活动……不对,地下城是个例外,博多藤四郎可是爱死了埋藏在里面的小判。
“对啦,忘记问了,宗三你的状况怎么样了?”
“啊,您说我吗?”宗三左文字微微一愣,不自觉的把手放在人类的心口上:“已经、好很多了。虽然暗堕这个状态还没有被彻底净化,可是能够明显感受到灵力一日比一日更加澄澈洁净。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够完好无损的,以崭新的‘宗三左文字’的形态来拜见您了。”
“鹤丸国永最先恢复,你是第二位,那落在最后的,也时我最担心的乱藤四郎了啊。”
审神者不自觉的敲响了桌子,从能够实现愿望的魔女那里拿到了可以让他们恢复的神秘药水,的确对他们十分有效,但效果发挥的各有不同这件事暂且不提。那个装着药水的瓶子,的确是他自己拥有的瓶子一模一样。他喜欢用不同的瓶子去装魔药,那个样式的瓶子,他手中也不过只有一个而已。
那会是巧合吗?恰好有人用和他一样的玻璃瓶并且在里面倒上了他正好需要的药水,并且又十分巧合的被自己拿到了手……
都巧合到了这个份上,说巧合实在是太牵强了啊。
“为什么呢?”宗三左文字道:“一期一振也说过,乱藤四郎的状态的确好了很多。”
“对比他还在暗堕时候的话,说的确是这样没错。”审神者道:“可是对比你和鹤丸国永,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啊。我姑且这么说,鹤丸国永是因为本身拥有神性,他作为皇家御物,从被锻造出来到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见识,他清楚的明白暗堕是绝对不能沾染上的东西,一旦沾染,唯有失去理智、变成仅会追逐本能的野兽一条道路而已。”
“宗三你也是这也啊,作为被追逐天下的人追逐的刀剑时经历过的所有,化成人形后也会变成你能够理解感情的优势。不管怎么说,你们总是比乱藤四郎要强一部分的。再加上你和鹤丸国永曾经都有过在神社的日子,一旦有了解决暗堕的法子,对你们来说就同等于一脚迈入成功的门槛了。”
不愧是主君啊,了解的可真透彻。宗三左文字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点头。
可还有一件事是主君不怎么了解的,鹤丸国永并不是因为暗堕后会失去理智所以抗拒暗堕,他只是在抗拒失去理智而已。
如果能够保持理智然后堕成黑色的鹤,主君第一次来到本丸后,见到的就不会是一只虚弱却足够洁白的鹤了。
“鹤丸国永和你都能够明白‘暗堕’对于刀剑男士来说是决不能踏上的悬崖峭壁,但乱藤四郎,可能就不会有这么清楚的认知了。上次乱就是因为体内用于净化暗堕的力量无法一击消灭暗堕的种种因素,才会让他生病卧床。虽然可以用暗堕影响了乱的思维,但乱他的确……”
“觉得暗堕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宗三左文字接话:“主君,我们暂时不说眼前。如果乱藤四郎彻底暗堕了,要怎么办?”
讨伐、碎刀、强制刀解——这些词汇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现在了宗三左文字的脑海里。随后出现的问题,就是要派遣哪一振刀剑去做这些事情。主君不必说,身娇体弱最好不要掺和,也不要让粟田口去,以免会发生无法控制的意外。最好的选择就是压切长谷部或者是……
“当然是想办法保持住乱的理智,既然暗堕无法挽回,只有想别的方法了。”
宗三左文字听到审神者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这句让他有些无法理解,更多的却是惊讶的语句来。如果一振刀剑彻底暗堕了,变成了对主君、对这个本丸都具有威胁的存在,为何还要拯救?
但是当宗三左文字看向审神者的目光时,他意识到审神者并没有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即使那些在他们看来,无法效忠甚至会造成危险来源的刀剑已经没有救了,只有带着悲伤让其解脱这一条路可走的时候,主君也在无比认真的思考着,要如何保全对方,让对方恢复成常人。
就如同那个时候一样啊……知晓了暗堕意义后的主君,正是用这样的态度,让寒冷的钢铁都因此有了温度。
“……主君,有一件事您说错了。”宗三左文字带着低低笑意,在一瞬间他遗忘了那些事情,这也是暗堕还没有完全被净化的影响吗?那还真是可怕。
“观遍人间悲欢,我亦然无法真正理解造就了悲欢的人类。主君常说自己并非人类,可是在我看来,您就是一位让我无法理解的人类。”他们是只懂杀戮的刀剑,不管被多少伟大的人拿在手中,刀剑就是刀剑。江雪兄长看似厌恶战争,是因为他觉得战争只会发生杀戮,而结束战争的方式同样只有杀戮。他自己也是,遇到什么问题,想到的第一个解决,就是在自己以刀剑的前提下而思考的。
审神者瞪大了眼睛,倒不是因为对方说他不是巫师是人类,而是宗三左文字一字一顿,仿佛念动了什么连他都不知晓的强大咒语,就在这个时刻,他的暗堕,也彻底被净化了。
感受到了自己浑身上下的状态,宗三左文字勾起嘴角:“让审神者目睹那般毫无理智、犹如山中野兽一样的姿态,实在是身为天下之刃不该拥有的过失。我是宗三左文字,又名义元、三好。是左卫门尉安吉所作。本是太刀,后被织田信长磨短成打刀。今后,就让我这一振被诸多夺取天下的人拿到过手的刀来陪侍您吧,主君。”
宗三左文字成为了继鹤丸国永后第二振消除了暗堕的刀剑,也算是本丸最近除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酒吞童子来过后的大事了。
至少对于左文字一家来说,这是天大的事情,江雪左文字和小夜左文字已经维持了整整一天的樱吹雪了。
一期一振似乎也对乱能够恢复多了很大的信心,只是审神者和宗三左文字都异常默契的没有提起他们之间那一场和乱藤四郎有关的谈话。宗三左文字加入了挖地找毛利藤四郎的队伍,理由是虽然时代不同,但他曾经也在德川家呆过一段日子。
不过对于这次时之政府新放出的活动来说,唯有一期一振热情巨大,天天兴高采烈的出门,对此,出阵回来的药研藤四郎的评论是:憋太久了。当审神者略带审视的目光扫过药研藤四郎的时候,短刀微微一笑:“大将,别想歪了,我说的是战斗。平时他可不会憋着的。”
审神者张了张嘴巴,最后不打算和谈恋爱的人计较:“对了,让宗三和五虎退明天把时间空出来,我要和他们出去一趟。”
那个冒泡的安倍晴明被解决掉了,关东自然而然的就恢复了宁静。不过一路上依旧可以看到那些混杂在人群中的妖魔鬼怪,数量略有减少,但大多似乎也没有红叶说过的那么安分呀……
五虎退和审神者的目光一起放在了妖怪身上,内向的短刀带着怯意低声问道:“主人,要是觉得妖怪危险的话,我也是可以击退他们的。”审神者顿时收回了目光,一言不发的揉了虎毛。五虎退内向胆小,可作为刀剑的本事就在那里放着呢!在出阵的时候,抢起誉来可一点也不比他们的兄弟手软。
论为了主人的摸摸头五虎退会拼到什么程度。
“好啦,我们到了。”审神者站在了宠物店的门口,“上次的事情,还没有向D伯爵道过谢,正好宗三也彻底恢复了,总归是要和那个孩子说一下的。”那只小小的黑猫,创造了让宗三全身心都沉浸的幻境,让宗三一直维持在一个相对较好的状态中。但终究敌不过时间寿命,在不久前就死去了。
“是呢,昨天兄长也和我说起了这件事,我还想着回来后和主君提起呢,没想到主君竟然就这样直接带着我来到这里了。”
“五虎退是不是有些想念那孩子了?”
在那些知道了宗三左文字恢复正常的刀剑中,五虎退的情绪外漏的格外明显。他照顾那孩子两百年,玩耍生病,从白日到明天,就在那孩子和他亲密到仿佛从一开始就是五只老虎中一员的时候,死亡突然降临。对于这个对死亡还仅仅停留在还在刀剑时的前主、前任审神者以及时间溯行军上的小短刀来说,未免太过措不及防。
所以那孩子才会说,要在死后,埋藏在自己可以看到的地方吧。
但是啊,作为近乎可以永存的刀剑来说,这样的可能性真的很小很小啊。
想到自己和付丧神比起来似乎也长不到哪里去的寿命来,审神者顿了顿,好了,这下可有事去干了。
“啊呀,是您啊。今天是来挑选宠物的吗?”
“D伯爵,许久未见了。今天我是特意过来看望一下那孩子的。”审神者说明了来意,对待非人的物种总是特别友好的D伯爵几乎没有思考,就同意了他的请求。将三位迎进了门。
“今日并非忌日,也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三位来这里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D伯爵带着他们拉开了宠物更深处的大门。从店外看去,这里本该只是一间至多六七十平的店铺,可在那扇大门背后,掩藏住的东西又何止是宽广的土地呢。
“当年是为了宗三才带了那孩子回去,就在前两天彻底恢复了。所以想要来告诉一下那孩子。五虎退也是那样想的。”五虎退和宗三左文字一边听着审神者说,一边点头。
“前两天……这样的话,真是不可思议。”D伯爵突然道:“那么在各位的事情结束后,可以随我来看另外一个孩子吗?”
虽然奇怪D伯爵会突然提起这样的要求,但审神者在征求了五虎退和宗三左文字的意见后便点头答应了。D伯爵总不是那种无缘无故的邀请别人去做一件事的人。
那孩子的墓地被安置在了一片绿意盎然的山丘上,花朵零星盛开,唯有一颗苍天大树孤立无援的树立在山丘之上,距离墓地并不是很远,但树木并未开花,只有深浅不一的绿叶长在枝头上。三个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仅仅在这里矗立了十几分钟后就离开了这里。
随后,由D伯爵带着他们前往了另外一处房间。
“实际上,就在两天前,本店的一位夫人生下了孩子。”他撩开房间内唯一床铺上笼罩的薄纱,动作轻柔,低声道:“请安静一点,夫人的身体到现在也并未恢复完全。”随后又弯腰对着床上一个朦胧人影道:“夫人,可以给我们看一下您的孩子吗?或许和他们有些渊源。”
“恩,既然是D伯爵的请求,我不会拒绝的。”床上的女人笑着说道:“虽然很不可思议,也有一些特别。但那也是我的孩子,我会把他养大。”
D伯爵放下薄纱,招呼着审神者他们走过来。
三个人探入薄纱内,审神者只见一位几乎未着寸缕的女子慵懒的半躺在宽广的床铺上,她的身边或坐或卧着几个刚刚出生的婴儿,D伯爵手里也抱着一个,只是和床上的女人和孩子有些不同,D伯爵手里抱着的孩子有着一头黑色的头发,而其他人的发色都是白色或者浅棕色,正如那位女人一样。
随后,他听到五虎退小声的惊呼:“哇,这些猫宝宝都是刚刚生下来的吗?啊,小虎!不行!不可以吓到猫妈妈!”虽然是在低声呵斥自己的小老虎,可短刀的声音同样放的很低,五只小老虎被他用身体挡住,察觉到主人略带怒气的目光,也乖乖的不敢再动。
“真是可爱啊。”宗三也说道:“我很少出门,几乎没有见过刚刚出身的猫宝宝。”
所以……他眼前的并非是人?还是一群货真价实的猫咪?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审神者眼中的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女人褪去了人类的形态,变成了一直浅橘色的长毛猫,唯有那看向自己的神色和刚刚看到的女人没有丝毫的差别。而她身边的人类婴儿也化作了刚刚出生,不过巴掌长的小小猫咪。
“我想要请您看的就是这个孩子。”D伯爵恰好的把审神者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他略微抬起手中的软布,放在里面的,是一只幼小的黑□□咪。
“这个孩子和您带走的那孩子一样,拥有制造幻境的能力。虽然父母都是普通的先生小姐,或许是激发了体内那古老的妖怪血脉也说不定,连毛色都变成了非祖先三代内的颜色。刚刚好,就在两天前出生了。”
审神者手指略微颤抖,似乎无法控制,在触碰到黑色毛发的一瞬间,他的手指突兀的停了下来。他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D伯爵和在床上的猫妈妈,向一只普通的猫寻求意见,自己真的傻透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被D伯爵抱在怀里的幼猫,突然不安分的摆动起来,出生不过两天,还孱弱的爪子和骨头无法让它行动,却能稍稍努力一下,把脑袋抬起。
似乎没有重量的小脑袋,触碰到了审神者的手指。
从很久以前,伊诺一直觉得,想要跨越这条生与死的界限,唯有让两方人都是站在同一个范围圈内。要么生,要么死。否则,生者带着所有的喜怒哀乐,死者则遗忘所有,转生以后,二者所谓的交集,也不过是一人带着记忆强行的去把那一条已经与其平行的线拽到自己这一边而已。
正如薇薇安一样,那个女人已经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抛弃过一位痴心的巫师,留着他独自在阴暗角落,手捧玫瑰直至枯萎。
可是如今,这一只刚刚出生不多时的猫儿就这样,带着刚刚出生的锐气,拼命的跨过了生和死的边界。
“这孩子不会记得我们吧。”半响,审神者向D伯爵问道。D伯爵则是小心翼翼把那只幼猫重新放回了母亲身边,转过身来,仅点头作答。
审神者突然笑了:“果然,只是因为刚刚出身,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里吗?”
也看过D伯爵想要自己看过的小东西,D伯爵没有解释自己这样做的想法,审神者就主动把这个理解成那个孩子已经知道宗三安全,放心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