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家倒是不大希望永琮去军队中历练，永琮攒资历方式有许多种，何必选这样危险的方法，皇后膝下唯此一子，永琮此举有些冒进之嫌。只是军功确实是最快攒资历的方法，福康安这次也会随傅恒出征。大阿哥已经在工部、兵部积累了一些资历，甚至代乾隆巡视江南处理贪腐案，他处事中规中矩，虽不算出彩但也很少犯错，至少与官员混了个的脸熟。此次大军出征准葛尔获胜几率很大，如果大阿哥真的随军，即使不出征只负责押送粮草，论功绩也已经抢占先机，称得上是阿哥中的第一人了。乾隆希望嫡子继位，但该打压该磨砺的也依旧不手软，不说雍正九龙夺嫡的惨烈，康熙幼年登基智擒鳌拜收拢政权的十分不易，乾隆自己在幼年被康熙养在宫里时也经历颇多，又受冷面父皇的多番历练，因此对自己的儿子也毫不手软，随着永琮的长大开始对他施压给他危机感。富察家左右为难之际，乾隆却同意了永琮的要求，下了明旨七阿哥永琮与大阿哥永璜一同代父亲征。永璜的出征，一来是因为永琮一路顺风顺水实在是需要人打压和对心性的磨练，二来两个阿哥在，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力，也能分散永琮出现危险的可能。乾隆不仅明示兆惠、努达海一定要保护好永琮，更暗中叮嘱傅恒多加注意，从自己帝王的暗卫派出高手在永琮身边。永琮待在中军，具体位置自然是机密，有了这样的周密保护，想来也能一路平安。

永璇却是在永琮请缨时便与他大吵一架，在永璇眼里，永琮如此急功近利之举着实是把自己放在油锅上炙烤，一招不慎则满盘皆落索。永琮并非像前世的十四弟和十弟有治军善战之能，他的才能并不在打仗上，去战场不过是长见识与攒资历而已，他可能能成为明君贤臣，但不可能成为良将，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将士们一边打仗一边还要费心照顾两个金贵的皇阿哥，也是辛苦，再说战场上刀枪无眼出点什么事谁也说不准，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永琮又何必为难别人又为难自己。

永琮却也是满心委屈，大清皇子难为，自六岁在上书房读书，卯入申出，从早上五点到下午三点一共十个小时，还要在寅时（凌晨三点）开始早读，那才是“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而皇子难为，嫡皇子便更难为，自大清建国以来还没有嫡皇子顺利登基的，建国初期立贤不立嫡，入关以后顺治无嫡子，康熙的太子胤礽两立两废最终还是倒在了九龙夺嫡的惨烈与康熙的忌惮疑心中，雍正嫡子夭折。嫡子自出生便是后宫的靶子容易早夭，长大后兄弟们但凡有意夺储都要先把嫡子拉下马再各凭本事，皇帝太喜欢自己势力一大便被忌惮，皇帝不喜欢便没有继承权。永琮如今既要保证自己的平安，又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既要打压野心渐长的兄弟，又不能显得不够兄友弟恭失了储君的气度，既要培养忠于自己的嫡系，又不能太倚重富察家显得外戚专权，更不能势力太大造成乾隆的忌惮，继承人不出宫建府又难以培养自己的势力，永琮看似地位稳如泰山，实际上也是步步为艰、处处小心。出征一事，虽有风险却也为一本万利之事，二来永琮也想暂时离开让人喘不过气的京城，静心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兄弟俩为此闹得不欢而散，一个觉得兄长少年意气、贪功冒进、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一个觉得弟弟谨小慎微、畏首畏尾、全无一点少年的锐气，因此到永琮出征两人也没缓和下来。所以在慈宁宫的小型送别会上，永琮、福康安自斟自酌饮着不易醉的果酒，只有永璟在一旁喝着甜汤一脸无辜的开口“八哥说他日七哥和福康安表哥得胜归来，功成名就时再有皇阿玛赐婚必定是双喜临门，在那时他再摆酒席向你们道喜。姐姐是女孩子，你们出去是要打打杀杀的，她也不好沾染这些。”之前紫薇倒是过来陪永琮浅酌了两杯，还送了在五台山亲自求来的平安符，祝二人旗开得胜、平安归来，但被永璇找着理由叫走了。乾隆安排福康安出去挣军功未尝不是看着紫薇与福康安年纪渐长，打算在福康安得胜归来之后赐婚，而福康安也确实有就几分将才，但永璇顾忌着皇后不想把妹妹嫁入富察家成夹肉饼左右为难。他也能看出来福康安从小就待紫薇与众不同，紫薇出宫祈福之前福康安还以和敬的名义悄悄送了一个雕成紫薇花式样的玉坠子，只是他日若有夺储之争，紫薇何以自处？但太后乾隆明显有意促成，永璇现在还做不得主，若是乾隆明旨赐婚永璇还能抗旨不遵不成，只能先有意识避免紫薇与福康安的接触，若是上辈子受了情伤所以刻意不考虑这方面事情的自家妹子偏偏对福康安动了凡心，那他才该找个地方哭去了。永琮却有几分头疼与落寞，离别本就有几分感伤，偏偏小八不肯来更显得人少安静，散了后回阿哥所却见自己的太监小德子恭恭敬敬奉上一张纸条，却是小八的字。

自康熙酷爱董其昌的书法，雍正、乾隆都以董书为宗法，倍加推崇、偏爱，甚至亲自临摹、常列于座右晨夕观赏。因此董书风靡一时，上自皇子下至士子书生满朝皆学董书。前世八阿哥胤祀喜好的是潇洒清瘦、笔画细劲棱角峻厉的柳体，但因与康熙喜欢的平淡古朴、高秀圆润的董体不同，被康熙申斥又派了书法大家何绰去教习八阿哥。当时八阿哥年少气盛、不过是请人代笔敷衍了事，索性他天生善于与人亲近，何绰与他相交甚深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为了投康熙所好亦是研习董体，得有小成，用墨疏朗匀称，秀润之气浑然天成，因习柳体良久，故转笔处古劲藏锋，颇有董体“似拙实巧”的韵味。此世以永璇之身重生以来，乾隆崇拜祖父对董体推崇备至，八阿哥自然也继续学习董体，于此道更加精进。上书房的大儒都夸赞八阿哥书法园劲秀逸颇有康熙爷墨宝的□□，乾隆也屡次夸奖八阿哥的董体书法。但实际上永琮却知道，小八善写浑厚宽博的董体，但更喜欢写骨力道健的柳体，而且也写得更好，他只是刻意掩盖了自己的偏好与特色。

而这张纸条上，小八正是用得柳体写着八个大字“多加小心，平安归来”，字体有些凌乱显示着书写者不太好的心情。永琮捏着字条，心里多了几分欢喜与安稳，他知道永璇比紫薇更了解战场的危险所以也更担心他的平安。但他决心要奔赴战场，原因之一也是为躲避心底隐隐的猜测。永璇性子沉稳温和，一身朗朗温润的泰然正气令人不自觉的亲近信任于他，又不似自己有嫡子的身份惹人忌惮，因此其他的兄弟姐妹皆更与永璇关系好些。而且论文武之才，即使他刻意压抑在自己之下也能从见微知著中感觉一二，何况永璇冷静自制任何情况下都面不改色的本事也不是谁都能学得来的，永璇或许，比他更适合这个太子的位子。但是自他出生就一直被告知他的未来，要么是九五之尊万人之上，要么就要被要被兄弟处处防备打压忌惮一世甚至死得不明不白，生为嫡子他没有别的选择；他也一直被告诉将来那个位置，就是他的，别人若是敢与他争，那便是抢走本属于他的东西。所以即使明知永璇可能更适合那个位置，他也绝不可能相让，他日相争，不过是各凭本事，只是，心里也未必欢喜……皇后与乾隆对嫡子的殷殷期望，是关爱，也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择吉日，大军启程。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