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滴滴答答地往前行着,过了一会儿停了下来,前面骑马的傅恒打马在车窗低声道“老爷,我们到了。”乾隆一撩帘子探身下车,福康安也轻松跳下去,又下意识回头伸手想接紫薇下来,就被乾隆一瞪,讪讪地缩回手立在一边,看着乾隆亲自把小女儿抱下车。乾隆心里给福康安扎着小人,开什么玩笑,当着他的面还想对他家闺女动手动脚吗!福康安委屈的直冒小泡泡,这里又没有伺候的小丫环,扶着下车这些事难道不该他来吗?
紫薇下车,抬头一看精致华美的酒楼匾额上书着大气磅礴的行书“龙源镂”三个字,心里就大概有数了,敢用“龙”字做名的酒楼必定与皇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自己眼前这座估计就是自己的五叔和亲王弘昼开的吧。乾隆一行人径直去了二层的雅间,乾隆特意挑了带窗子的房间,紫薇趴在窗户上,津津有味看着对面街角买糖人儿的手艺人正在吹出支小葫芦,简单两笔又画出只活灵活现的蝴蝶;胭脂铺子又有女孩子进出,含羞的带着面纱,大方些的就“素面朝天”,落落大方的进出导师“笑从双脸生”的模样;不远处一溜儿小巧精致的四合院,隐约可见门上还留着正月里倒贴的“福”字;更远的紫薇也看不见了,不过她听福康安说过,天桥有杂耍说书的艺人,拐过两条街的信远斋的酸梅汤加了玫瑰木樨桂花,清凉酸甜,不比御膳房出品的差,三月三蟠桃宫,小贩叫卖的“小枣糙豌豆黄儿”没宫里的豌豆黄精细,但风味也是一绝,手艺灵巧的小贩还能把一块儿豌豆泥捏成各式各样的东西,捏成茶壶就壶盖壶把壶嘴俱全,中间灌上糖水还能一杯一杯往外倒……北京城的市井生活是鲜活而又多姿多彩的。
旁边的小巷子里传来小姑娘叫卖杏花的声音,那个姑娘有副好嗓子,清透的声音脆生生得好听又活泼。紫薇回想起江南初春,杏花微雨的朦胧而又清新的意境,下意识念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乾隆笑道“和玥念的诗倒也贴切。”外男在,乾隆当然不会喊紫薇的小名儿,只喊封号。纪晓岚难得颇有几分真心地恭维道“格格小小年纪才情却是好的。”乾隆摆摆手“宫外不喊什么格格皇上的,只称小姐老爷。纪晓岚你难得夸人,不如你当和玥的诗词先生如何?”纪晓岚赶紧作了一揖道“能给小姐当先生自然是我的荣幸,只是老爷府上规矩森严,甚是看重男女大防,恐怕不妥。何况府里还有专门教小姐学习的女先生,想来具是才华横溢之人,才能把小姐教得这样灵秀,我怕是没有这样的本事呢。”乾隆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不过笑笑,再不提这个,转头对紫薇说“和玥难得的雅兴,为父也当成全才是。你若有兴致,亲自去买来几朵杏花也是一件雅事。”令福康安跟着看着,又让带出来的侍卫暗中随从保护。
紫薇顺着卖杏花的声音拐进小巷子,一面慢慢地散着步一面听福康安指点京城布局和有趣的地方。福康安知道的多描述的又很是有趣,紫薇抿嘴一笑,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调侃道“怪不得舅舅想揍你,京城趣事知道的这样清楚,你出宫回府的时候定是没少出来玩耍,舅舅自然生气呢。”福康安看着身边的小姑娘一脸俏皮狡黠的样子,浓密卷翘的睫毛眨巴两下,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全是促狭的笑意,心里升起一股温软又无奈的感觉,只是傲娇的富察小公子实在无法说出实情“不是你喜欢听这些,我又怎会费尽心思打听。”
福康安只有两个哥哥,连着父母早逝的堂兄富察明瑞,家里就是四个男孩,富察一族其他家的女孩关系血缘又远了些,也不大熟识,最亲近的两个同辈分的姑娘,一个是长他十岁的大表姐和敬公主,再一个就是这个一起长大的小表妹了。福康安心想,许是被永琮,永璇两个妹控哥哥传染了,虽是常常调侃逗弄甚至恶作剧这个小丫头,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事不是由着她的,着实百依百顺的紧。有时候福康安窝心地想,有这样一个看起来温婉大方,实则聪敏活泼,灵气逼人的妹妹也不错,可以逗着闹着又宠着哄着。这样的想法他和永琮,永璇互相分享心事时也提起过,当时永琮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他妹妹这么好,谁不希望有这样的小可爱妹妹,福康安却一直记得永璇笑得意味悠长的样子。后来福康安才明白,自己在情窦初开又懵懂无知的时候,无意间向未来大舅兄透露当时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小心思到底有多蠢……
此时的富察小公子只能故意板起脸,“你既如此说,想必下次不会再找我讲这些事情,我倒也乐得清净。”紫薇听此言停下脚步,扭头认真看他,福康安却忍不了多久,绷不住笑了出来。紫薇轻跺了一下脚,嘟嘟嘴继续走,福康安赶快亦步亦趋的跟着。
卖杏花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汉家女子的打扮着装,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乌眸闪烁如星,秀鼻樱唇,白底绡花的衫子,柔粉色的百褶裙更衬的她细致清丽,甚是不俗。窄窄一方铺子,就开在小院子前,树枝编的筐子盛着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杏花,紫薇微微一笑,这个卖杏花的姑娘,倒还是个雅致的人。
紫薇便开口要买几朵,那个姑娘文文静静的收钱奉花,看起来很有几分秀外慧中的样子。紫薇随口一问她的名字,回答却让她自己吃了一大惊,白吟霜。
上一世硕亲王府偷龙转凤,兰馨公主吃尽苦头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无人不知,紫薇自然也清楚事情经过。开始她倒也觉得富察皓祯和白吟霜真心相许,只是苦了兰馨,后来看到兰馨憔悴苍老的样子,又得知那两人孝期失贞无媒苟合,才觉得不对。直至福尔康纳妾自己身心俱疲,才明白兰馨的苦楚。
因此紫薇听到这个名字笑容就凝固了,福康安一直看着紫薇,轻轻问她“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紫薇摆摆头,看着福康安丝毫没有关注到白吟霜的意思,心里才好受些。看来也不是每个八旗男儿,都是富察皓祯那个德性。紫薇状似无意的和白吟霜谈起来,探听了解了不少白家的事。福康安看着两人谈天说地似乎一拍即合的样子,顿生无奈和隐隐的不爽,这丫头和他说话都没这么和颜悦色呢!催促道“老爷还在等着呢,小姐还是快些回去的好。”紫薇回头看着他一笑,捧着花道了告辞就回去了。
白吟霜目送一行人离去,寻常衣裙遮不住那个小女孩的贵气,言谈举止间那样的底气一看就是千娇万贵的宠爱疼惜捧出来的,旁边那个剑眉星目,卓尔不凡的男孩子一看也是大家的少爷,眼神却一直在那个小姑娘身上晃悠,真是宝贝的紧。不过,旁人有旁人的三千宠爱,她也有她的平安喜乐,她不必去羡慕别人。白吟霜看着小院子的门打开,出来的满脸慈爱的老夫妇,心里也尽是幸福。即使被富贵人家遗弃,即使只是租住在这小小的院子的一间里,但有真心关爱的父母在,她便觉得顺心如意,想起刚刚的小姑娘离开前附在她耳边说的悄悄话“你将来若有什么需要帮忙,尽可到城南新开的那家胭脂铺子里递话,报上名字自然有人帮你。”,白吟霜抿嘴一笑,她陪着父母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大抵是用不着的。白吟霜迎上前去,扶母亲坐下道“刚刚来买花的客人甚是大方,女儿再去卖些绣品,除了一家子的生计,母亲的药钱也尽够了,这些时日倒是不必去卖唱了。”
在龙源楼用过午饭,乾隆便带着紫薇去逛珍宝斋。当着宝贝女儿的面,乾隆自然大手一挥由着她买喜欢的东西回去。紫薇第一次出宫,少不了给太后皇后带回去一些以表孝心,还想带回去点小物件博她额娘一乐,因此看中两支钗子,一个盆景和一块西洋表。别的倒罢了,其中一支珊瑚棱花双合钗,钗头一朵海棠花艳如火,做工精细非常,重瓣累叠的花朵上泛着泠泠金红色的光泽,华美精巧,犹胜宫中之物,紫薇手里的好东西不少,见了这个都道一声赞。乾隆又陪着女儿到街市上买了些小女儿喜欢的轻巧顽意儿,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泥垛的小风炉,东西虽不甚名贵,但胜在别致。
一行人不急不慢地逛着,乾隆看着天色不早,便想去和亲王府里蹭顿晚饭,满京城里谁不知道五爷弘昼精于吃喝玩乐,于口腹之欲也甚有研究,家里的厨子不逊于御膳房。还没到和亲王府,就听到哭声震天,紫薇撩开帘子,愕然的看着王府系着白纱扎出的花,不时有宾客进去,而招待的正是披麻戴孝的世子永璧,旁边脸色僵硬的福康安解说道“和亲王又扮丧事儿了。”紫薇久居深宫也听说过五叔这个独特的爱好,只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紫薇福康安对视一眼,都默默点头,现场比传言震撼多了啊。
而乾隆则是脸黑了,他亲儿子永璟还在王府呢!他乐意给儿子更大的自由与不是太循规蹈矩的生活,不代表他乐意让亲亲儿子和弘昼学坏!知道五弟不着调,但乾隆也没想到弘昼会领着永璟拎着他自己的儿子轰轰烈烈大办丧事。想起皇阿玛雍正帝一张阎王脸都被弘昼气歪过鼻子,乾隆抖了一抖,若是永璟真学到了弘昼不着调的精髓,他该上哪儿哭去?
在灵堂看着儿子们努力痛哭流涕,自己在供桌上翘着二郎腿大吃大喝的五爷弘昼背后一凉,心里疑惑,难得又是他那四哥在心里扎他的小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