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一声厉吼,“你还知道吃!!你怎么不去死!!”
隋刃抬头,看到父亲脸色铁青的瞪着他,他张张嘴,还没有说话,手上的碗便斜着飞出去,撞在墙上,粉碎,手里的馒头也斜飞出去,指缝流出血。
他呆呆坐在地上,看着父亲收回脚,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门口,看到地上三具湿透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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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湿透全身。
滴答…滴答。
你试过么?冷汗,被活生生痛出,然后,慢慢绵延全身,一滴一滴,湿透。
再不被救赎了吗。
若是该隐,必会说,我不需要。
…每个人,被害怕的,被放弃的,都还是在努力,你没看到么,你真的没看到么。
我不想这样啊。
他蹲下来,挨着父亲一脚一脚的洗礼,捏着那人的脉搏。
他闭上眼,一个一个伸出手。
针,顺着胃绵延全身,他只是闭着眼,一个一个探出手,是想要抓住一个吗。
“——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是你死!!”一个妇人在嚎啕,指甲向他抓来,嘶哑的吼,绝望的诅咒。
眼前是血,耳边是嚎啕,绵延猎猎的狂风里,他睁开眼,抬起头,看着父亲,轻轻地:“他还没死。”
医院:
刺白的病床,刺眼的手术灯,刺鼻的消毒水。
没有喧闹,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电击,电击,按压,电击,一如曾经那个男孩,人群背后,他呆呆站在角落,看着手术台上那个被抢救的影子,经年过去,他却不再哭泣,他只是紧攥着双手,眼神坚定,低低地说:“你不会死,你还有呼吸。”
活过来!
他紧攥着双拳,活过来!
一切都静下来,人们停下来。
心线图从一条直线,慢慢起了波纹。
林葛然定定地望着医生,他扬起嘴角,胸膛起伏。
医生沉默一下,“对不起,我们…尽力。”
林葛然睁大双眼,指着机器,“什么叫对不起?他有心跳,他活着!”
“呛水过多,脑部积水过多,他已经脑死亡,心跳只是身体残存的反应,苏醒的可能性已几乎为零…如果48小时内还不苏醒,我判断,他应该是,植物人了。”
“啊——”一声嘶哑的嚎叫,一个披肩散发的女人凄厉的哀嚎起来,她奋力扑向手术台上的儿子,丈夫很早就死了,上面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活着的目的。
伴着凄嚎,房间里的父子脸色都已相同,惨白静默。
很久,林葛然缓慢地:“林刃。”
隋刃从角落走出来。
林葛然的嗓子已嘶哑,“他是为了找你。”
隋刃:“是。”
“向秦桑跪下。”
隋刃跪下。
林葛然闭上眼,“跪到他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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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黎明,正午,深夜。
隋刃仍抬着头,看着病床上的秦桑,平日性格张扬的黑脸桑子,脸色已接近透明。
他妈妈紧握着他的手,已昏睡在他床边。
“起来一会儿吧。”元蒲站在隋刃身旁,轻声道。
隋刃仍目不转睛地看着病床上的阿桑,哑声开口:“等他醒来。”
元蒲看着阿桑,沉默一会儿,“他如果醒不来呢。”
隋刃淡淡地:“他会醒。”
元蒲不再说话,他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忽然觉着喘不过气。
黎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下了一夜的雨暂时停下。
正午,阳光渐渐刺眼。
深夜,安静、沉默的夜。
他仍一动不动,他望着病床上的阿桑,他的眼睛还是很专注。
他忽然摇晃了下身子,然后慢慢、挺直背脊。
他很冷静。
他在等。
滴答,滴答。
时钟走过十二点。
还是安静,但是第二天,已结束。
世上,奇迹又有多少呢,奇迹,没有发生。
百分之十一的没有发生,百分之零的更没有发生。
他慢慢垂下视线,没有发生。
他站起来,走进厕所,轻轻地咳。
然后,呕出一口血来。
他慢慢蹲下来,慢慢咳,渐渐撕心裂肺。
元蒲沉默地站在他背后,看着他干呕,呕出一口血,然后无声地呕出胃液。
他终于坐在地上,揉揉眼睛。
手指是干的,手心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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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岸边,狂风和着雨,猛翻了一夜后,变得沉静。
船,横亘在泥沙里,隋刃半跪在巨大残破的船里,左手抚着船底的大洞。
游离撑伞站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他披着黑衣的单薄背脊,淡淡道:“你查了一夜了。”他收起伞,转身向远处的街道走去,“我去买点吃的东西。”
隋刃的手仍紧贴着船舱底部,忽然再次抽出短刀,朝着船舱用力扎去,然后拔掉,看着它和旁边已划了七道的痕迹,元蒲沉默一下,“37度,朝南向,摩擦力。”
他伸出手摸了摸划痕,想了想,“看上去,像是船和江上碎冰摩擦,甲板上的人落水,医院方面已出了文件,都是窒息而死。”
隋刃缓缓站起身,看着清晨昏暗的江面,哑声道:“…碎冰,没这么大力。”
他抬脚轻轻踢了一下,刚才被刀扎过的地方忽然巨响一声崩裂开来,裂出一道缝隙。
他沉默一会儿,向远处走去,“我用了七成力,只开了一道缝隙。”
元蒲微微眯了眯眼睛,船撞冰山?这个事,也许真的没那么简单。
李大海仍抱膝坐着,坐在甲板上,望着前面的江面。
风,慢慢平静下来,清晨,笼着一层薄雾,江面燃着烟。他平时闪亮的光头,似乎也变得黯淡,庞大的身影,此时却显得孤寂。
隋刃在远处静静看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他也看着远处的江面,沉默。
很久过去,他忽然轻轻道:“对不起。”
李大海铜铃般的李逵式眼睛忽然微微眯起来,然后,慢慢变红。
他和桑子很早就认识,甚至是一起来的这里,平日憨憨的他也就和机灵爱笑的桑子最好,可现在,昔日兄弟已不再醒来。
他忽然咧开嘴,仰着头,慢慢哭起来,声音呜咽,然后慢慢洪亮,凄清的江面,只余他的哭声,像个孩子一样,哭的无助而淋漓彷徨,隋刃沉默地站在他身边,听着这呜咽,他只是站着,看着江面,然后,微微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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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