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忽然让开一条路,林葛然静静站在原地。
天上一声滚雷,一道紫白色闪电。
暴雨里,他只是静静看着金发男子双臂托着的身影。
暴雨里,模糊的,小小的一团,黑色,无声。
金发男子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林伯父。”
林葛然只是怔怔立着。
金发男子抬步向他走来,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恐这冰冷残酷的人又会有什么举动。
没想到金发男子只是上前几步,忽然左手用力,单臂把黑发男子稳稳扛在背上,他静静看着林葛然,忽然单膝跪地,左臂稳住背上扛的人,右手抱拳,置于左胸,颔首,“晚辈威廉-亚瑟,林箫的朋友,拜见林伯父。”
林葛然怔怔听着。
忽然,亚瑟把背上的隋刃稳稳举起来,暴雨里,抬起头,看着林葛然,一字一句,“他,已快死了。”
他的神情凝重,像古老的时候,士兵裹着战友的尸体,亲自送回他乡。
林葛然怔怔低头,一个满头满身泥巴的,湿透的人。
暴雨打进他的眼窝,眉毛,耳朵,然后流出来,他只是静静闭着粘满泥巴的眼,像是已很累很累,像是已经死了。他摊着两只手,像自己开车走时他呆呆站在原地的样子,只是,那时是睁着眼,现在是闭着眼。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黑色的一团,像黑色天使,漂浮在冰冷的水面。
林葛然瞳孔中的虹膜骤然抽搐,上前一步,要抱起他。
亚瑟忽然抽身而起,重新扛着隋刃猛后退。
林葛然愣在原地。
亚瑟沉默一会儿,紧紧抿着嘴唇,“他怕高。”
林葛然呆。
亚瑟垂着视线,沉默一会儿,“他到生日就呕吐,他一直咳嗽。他不喜欢吃肉。他喜欢吃橘子,哈密瓜,菠菜。他不喜欢太热闹,他害怕安静。他表面若无其事,实际上心里经常哭。他害怕有人死。他害怕他的朋友死。他喜欢琴。他在哈佛毕业。他很勇敢。他为兄弟挨过刀,挨过子弹。他常常说,没那么多生离死别。一个月前,他的朋友死了。他心里一直在哭。”
暴雨里,亚瑟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忽然转过身,紧紧扛着隋刃,大步向人群外面走,一边大吼起来:“你不知道他一直在发烧吗?你不知道他曾流浪在哪里吗?你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吗?你不知道他多想回家吗?你不知道他为了不堕落付出过多少吗?你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一直努力吗?你以为他沉默就什么都不在乎吗?你以为他不擅长说话受伤了就不痛吗?如果这里不欢迎他,我带他走!我带他走!!”
大雨里,一个身影挡在前面。
林葛然面色苍白,挡在前面,没有说话。
亚瑟愣了,他垂下视线,沉默一会儿,“林伯父,父亲…不是这么做的。”
他看着林葛然和隋刃相似的漆黑眼睛,一字一句,“逃避,没有用,逃避,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
他看到林葛然眼睛里微微收缩的虹膜,在轻微地颤,亚瑟退后一步,侧头看着肩上静静闭着眼睛的隋刃,沉默一会儿,微微弯了嘴角。
…刃,你的爸爸,还是爱你的。
这真好。
他看着隋刃,他的神情很温和,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悲伤,这让他想起裴死时的样子。
…他和裴,终究是相似的。
就像火化那天,他静静闭着眼睛,就那样躺在海边,英挺的脸上神情很温和,似乎睡着了。
漫天的雨里,亚瑟出了会儿神,深蓝的眼睛里起了淡淡的海雾。
…刃。
我送走一个又一个,这次不想再送别人走,你送我走,好不好?如果可以的话,如果以后。
我不想再送我的兄弟走。
我,不是一个好朋友。
不必逞强,不必说谎,懂你的人自然会知道你原本的模样。
我,会一步步发录像。
…你要好好的。
亚瑟单膝跪地,面朝着家的方向,把隋刃稳稳放在地上,沉默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向大门外。
他忽然在门口停下,冷冷看着站在旁边的李天飞和林立,“杀人,不过一刀的疤。隋刃,是我的兄弟,我的逆鳞。你们记住,我是威廉-亚瑟,英国王室继承者,我是林刃的朋友,永远的朋友!你们惹他,就是惹我!”他微微侧头,看着远处暴雨里的林葛然,“…车胎,是我扎破的!他,替我而已。伯父可以想象吗?昨天夜里,你的儿子,是被他们怎么欺负,弯下腰,然后沉默地去洗车的?你可以想象吗?他本是个多骄傲的人?”
李天飞终于彻底颤栗起来,他认出来!这是亚瑟!威廉-亚瑟!爸爸再三叮嘱这世上绝不能惹的人!
亚瑟微笑了一下,看着李天飞,面色却冰冷到极点,“今天我是友好访华,你那个市长爸爸…估计一些不干不净的钱全洗白放我欧盟银行了吧。”
他深蓝的眼睛微微眯着,像一只美洲豹子,发出危险的信号,就差说一句小心我全冻结了。
然后,他忽然又转向林立,“嗖——”一道闪光嗡嗡地响,擦着林立的脸颊飞进墙壁。
一枚子弹。
然后他的视线从四周黑压压的人群里每个人身上一一扫过。
暴雨里,忽然大吼一声,“杀人!不过一刀的疤!一弹的枪!你们记住了!!”
他侧头看了眼远处地上的隋刃,深蓝眼睛里的虹膜微微散一下,转过身向卡车走去,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