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宇文灏叫她写的,是写给,写给……
呼之欲出的两字若刀锋从舌尖舔过,根本勿需抽丝剥茧,所有人的话字字清晰,唯独没说那人是谁罢了!
今日的秋阳极暖,可怎么只感到了寒冽的秋风嗖嗖的往心头贯,视线忽而开始混乱,是跑的太快喘不过气来,还是心头的战栗压的她窒息?
猛然撞开人群的黑衣似人潮中的一条分流线。
竟有人敢在宫中这般狂奔?
眉翎不知自己会不会被当作刺客抓起来,直到闯进御书房,陆荣兰花指没挑起来之前,已被她撞倒在殿外。
现在,她没有功夫候他传召,一刻也没有!
御书房内正站着五颜六色的朝服,而眉翎脑子已被那两字充斥的无法思考,只凭着视觉的本能望向那唯一的一人。
高高在上的皇帝唇角的浅弧何止是春风得意?
他的江山,他的社稷,他的运筹,他的美人计……
喜字,已不足以形容他这一刻了吧?
但欢喜是他的,践踏的却是她,一而再,再而三。
不知像木桩一样杵了多久,惊诧的目光么?
她已麻木。
交耳的议论么?
莫说耳朵,她脑子都早已嗡嗡焦响。
穆斌若有所思的目光凝来时,殿内已如抽空般,剩下的,仿佛仍是昨晚那些人,而眉翎正呆呆的看着偏案上一下至半酣的棋局。
敏月说宇文灏总喜欢一个人下棋,当时听着不免觉得他有些孤寂。
但此刻,她直觉,那于他而言不是孤独,是享受,享受江山一局玩握于鼓掌之上的恣意。
“这么着急进来,是要陪朕下一盘棋么?”
一贯戏谑的音调从耳侧传来,眉翎将目光一寸一寸的挪到宇文灏面上。
远没有他的神色丰富,也没有他目中的揆度,她不知道此刻该用什么表情。
甚至,不知脱口问出的话可有颤音,“你骗我写信,诱杀陵安王?”
所有的心念拼凑到最后就只剩这一句。
宇文灏顿沉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旋即讥诮道,“是,又如何?……”
回答的倒也干脆,他向来是个干脆的人,尤其是杀人!
眼角转过他不屑的冷笑,御书房高高在上的涂金雕梁压得人头皮发麻。
眉翎慢慢的偏过头,视线一掠,这巍峨瑰丽的宫阙啊,这靡丽繁芜的皇城啊,到底有多肮脏!
一刹燃起烈焰的眸子顷刻又静了下来,在她猛的扬起手之后,整个御书房顿时如长埋于地下的废墟,连尘埃都僵死的不浮不动。
那一刻,她已说不出是极度的失望还是极度的愤怒。
只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亦平静的听着高隆的房梁上,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它主人的耳光声。
打完皇帝,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不是什么人,任你抓把石子砸过去,都不会还手的。
暼了眼扼在喉头的手,这会换做眉翎不屑的轻笑,除此之外,无甚表情。
殿内除了站立的两人以外,再没有一道目光敢抬起。
死寂了良久,晦暗至极的眸子里有腥色破出,宇文灏视线未曾离开过她,广袖一甩,狠怒与凶残中猛然炸出一声,“全部都杀了!”
穆斌犹在震颤中,一地的宫侍如丧考妣般跪成了一团,叫外殿刚探进头来的陆荣赶忙把脑袋又缩了回去。
转瞬肃清了的御书房内,唯闻狂怒的粗喘,宇文灏紧紧的攫着她咽喉,那不恭不顺的眉眼直逼得他想把她撕裂,她居然敢打他?
真是万死难辞,这若传出去了,任是哪一条律例都能叫她死无数回,可他一腔的狂怒竟还在想,她恼火是为了那前半句,还是那后半句?
“你是仗着朕太爱你了么?敢这般无礼?”
眉翎扑哧一声笑了,脖颈若能动,她此刻并不想与对他对视,彻底明白他不愿见太子妃一眼是何感觉了,她亦有同感。
“爱?宇文,别玷污了那个字。我愿意帮你,不代表我愿意任人践踏。”
一句轻描淡写叫皇帝怒喘骤收,似生生被什么铡断了气息。
眉翎若无其事的垂了眼棋盘,顺手捻了一白子在指尖把玩,并不看他一眼,只漫不经心的冷嗤,
“皇上何必故作讶然呢!由来美人计,美人不知道啊!我为运筹,信做帷幄,皇上下的一手好棋,我实在自叹不如,只是……”
一颗白子信手一抛,敲乱了一盘棋局。
“作为棋子,也有资格下棋么?”
棋盘上的玉瓷声碎乱,叫谁的心起了丝惶颤?
宇文灏不知她是如何得知的,但他头一回束手蹑脚的去杀一个人,这般费尽心机居然就是为了瞒一个女子。
也许太尉说的对,他不该认真,他不该为一个女子瞻前顾后,他不该整夜都在想以后怎么补偿她,她到底还是知道了。
她果然如他所料,她对陵安王……
“你是怨朕骗你了,还是……”
话不知怎么就问出口了,像是孩童般期待着解答,然未待他问完,冷声已干脆的碾下,
“不,否则,我刚才不会打那一巴掌!”
那一巴掌倒是为了陵安王?
宇文灏恍然一怔,他方才竟然还在想她若说是因为他骗了她,那如果打了,她心里能好受点,这一巴掌他也认了,他确实利用了她,可她果然没叫他失望,与他揣测的一模一样。
突如其来的窒静中,殿上有惘惘的笑声突兀的扬起,宇文灏猛的收力,将人直掳到身前,唇在她耳上强压出残戾的音线,
“为什么,朕能给你的……难道不比他多?”
暗烈的眸子里涌动着酷烈,眉翎安静的直视着。
那眼中除了不屑,鄙夷,暴怒,嫉恨,可能也有那么点爱吧。
在江山与皇权,前朝与后宫之后,也许有那么点温存。
但为了前面这些无论哪一个,那点温存都随时能为之践踏,一次又一次。
为什么?
也许,这个问题该叫他自己来回答。
“皇上在扬州的时候为何要给我那把袖剑?哦不,你是赐给我的!”
“剑能干什么,自然是防身了,你那把破刀……”
“这样的东西,我想七爷永远不会给我,因为他在我身旁,我何须剑来傍身?”
这就两人最大的区别,眉翎想着轻轻一嗤,“有句话忘了告诉皇上,只有当被施予的人是在乎的,你的施予,才有意义!譬如,后位!”
不在乎,是最好的报复!
最后两字不蔓不枝的吐出,皇帝面上早已是阴沉的暴戾。
“言则朕许你的唯一,你不屑?”
“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眉翎略收了收笑意,她一直在笑,原来痛怒到极点,神色是会反常的只剩下麻木的笑,还有那她从来不打算说的话,亦如决堤般汹涌而出。
“皇上那晚说不能打破后宫的平衡,那姑且让我猜猜……”
她昂首迎上他目光,眼底有讽刺在疯长:“是否,我家破人亡就是作为皇后最好的家世,皇上既不必担心外戚干权,亦不用担心内戚扰政,我孤身一人在这深宫里只能仰仗你的鼻息,从此为你所把控啊?”
一字一调如碎金断玉,宇文灏喉结猛烈的搐动,却发现这话他无法反驳。
可心为何阵阵的抽痛,是因为她的不屑,还是因为这些理由在她那早,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要找一个家破人亡又易掌控的女子有何难?
“你脑子里……就只想到这些了?”
暗哑残嗥几乎不成调,竟还有莫名的希冀,颈上的力不知何时已松开了,眉翎并不意外,就像他下一刻会扬起的手,亦如她所料。
“不,我还想到了,倘若我应了皇上的话,我定会成为第二个太子妃!”
“你敢……”
一句话直接挑起他心里的刺,面上猛然掀过一阵凌冽的袖风,眉翎好整以暇的睨着那高高扬着的手。
不得不承认,她今日亦是失控的,说不出来为什么,那一刹的恨与怒,远比她几日来受的巴掌与鞭笞,乃至险些丧命都狂烈的多,她冷静的失着控。
少顷,仍不见皇帝高举的手有动静。
她上前一步,扯了扯他另一个袖口。
“皇上不若换只手吧,这边脸被你女人打过了,你打另一边吧!”
身子猛的一震,宇文灏错愕的盯着她,扬起的手早已无法绷紧。
他早就知道,这手,他根本下不去,更遑论她说这样的话,淡淡的语调蜇的人心疼。
蓦地发现她从一进来,三言两语完全掌控他的情绪,一句叫他怒,一句叫他痛。
“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要气朕……?”
“皇上打是不打?不打,我可走了!”
眉翎不置可否的转身,冷不丁的,颈上又捞来一臂弯,脊背猛的撞在他胸膛前,耳边的音调有浓烈的腥冷。
“陵安王死定了,你回去给他收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