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那么多双眼睛, 皇帝脸色分毫未变，只声音冷淡了几分：“不如诸位先告诉朕，在你们心里，是怎么认为的？”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些人，敏锐的察觉到其中几个颇为坚定的认定了此事乃陆墨之错，还有几个则眉头皱起犹豫不决，也有一派新任的，以及——藏在角落暗自得意。

不过一句话，就将这些人立场分得清清楚楚, 皇帝不知道该感叹这些老狐狸此次不谨慎, 还是该说陆墨的算计精明。

这个问题表面上来看，不过是一次针对陆墨的危机，但内里，又何尝不是荣王的一次试探与攻击？

谁能想到，这个一向安分守己的荣王, 已经收买了如此多重臣？

短短一个眨眼，皇帝的脑海里就涌现许多想法。

下面，为首的老王爷不见一丝心虚：“老臣只看证据。菜谱古籍事关重大, 如今流言整个皇城都已传的沸沸扬扬，老臣身为宗族管事, 绝不能看着皇族声明被拖累。”

左相也站了出来：“皇上，荀王所言极是。美味菜肴率先从林氏饭馆中出现, 这一点有无数人作证, 此事还需请贤王拿出证据。”

右相愤怒：“拿什么证据？若那林月真的拥有菜谱古籍, 做出来的菜怎么会那么难吃？连我府中的新学的厨子都不如。依我看，此事定时那林月见利起意，想要污蔑贤王！”

宗亲中，也有地位不低的人附和道：“不错不错，右相说的有理。那菜谱古籍的效用我们是亲眼所见，如果林月真的是菜谱古籍拥有者，那林氏饭馆以前怎么那般落魄？”

站左相的人不甘示弱：“那有什么，说不定是人家林月刚刚发现的？林月年纪轻轻，厨艺自然比不过宫中御厨，也比不过你们家中的老厨子！”

“哈哈哈！真是笑话！我就没听说过，那么宝贵的菜谱古籍，竟然会被人一直放着落灰！”

“世间之事无奇不有，若是菜谱古籍能够早被发现，还用得着我们苦哈哈地吃那么多年白水煮肉？”

中立之人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感觉两房说法都很有道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信哪一边的。

“行了！”皇帝制止了这场无结果的扯皮，“既然你们都有理，不如让两位当事人亲自对峙一番！”

有觉得不妥的立马提出异议：“皇上，林月不过是一介民女，有何资格……”

“朕意已决！”

所有人都闭嘴了。

荣王府，听到消息的荣王大笑不已：“陆琛啊陆琛！”

为了你自己，果然把陆墨退出去了。

到时候，等陆墨名声彻底臭了，就是斩了你一臂。

身处夺嫡漩涡，荣王对所有竞争对手都有了解，他并不小看陆墨，特别是这个人，竟然能找出菜谱古籍这样的神物，又岂是简单人物？

他相信，没了陆墨，再没了推广菜谱的功绩，再继续抹黑皇帝，皇帝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迟早倒塌。

真的是陆墨强取豪夺了菜谱吗？

这一次被抢的是无权无势的林月，下一次被抢的会是谁？

这些重臣世家手里面，谁没点传家的好东西？如果被皇帝知晓看中，下场如何？

走一步算十步。荣王早已看穿这场官司输赢带来的影响。

若陆墨输了，皇帝麻烦极大，如陆墨赢了，影响也已经产生了。

同样的，这些影响，那些老狐狸也非常清楚。

只是皇帝坚持，让他们不得不观望，内心却是对皇帝的这种做法非常不赞同的。

这是一场公开的对峙，在皇城百姓面前。

顺天府府伊一个头两个大，皇帝亲自坐在一侧看他审问，还有地位级别不知道比他高多少的王爷丞相，他都快吓得腿都软了。

最主要的是，审问的其中一人是贤王，皇帝的亲弟弟！

顺天府府伊觉得，自己的小命怕是就活到审判结束吧。

皇帝眼神严厉，丝毫不允许他有半分推脱，顺天府府伊心里把林月骂了个半死，好端端的，为何偏生要报案？

宽敞的院子里，挤进了不少皇城百姓，大家都想知道审判的经过结果。

“林月，你说菜谱古籍是你林家所有，可有证据？”

林月心中也有些慌乱，但对荣王的心疼对皇帝陆墨的愤怒压住了一切：“美味菜肴率先是从民女饭馆中流传出来的，此事整个皇城的百姓都知道。”

她眼珠子一转：“在场的各位王爷大臣，有不少也曾去过我的饭馆吃饭。还有皇上，民女曾为皇上公主做过一段时间膳食！”

一时间，场外的百姓场内的大臣都不由得点头。

顺天府府伊眉头微皱：“菜肴虽然是最先从你的饭馆中流传出来，但并不意味着菜谱古籍就是你的，如果菜谱是你的，为何林氏饭馆最初的时候那么落魄？”

百姓们跟着顺天府府伊的问题，同样也开始疑惑不已。

“是啊是啊，这说不通啊！”

“就是，如果菜谱古籍是林家的，林氏饭馆早就名扬皇城了，哪里需要窝在南城街角？”

林月早已想好这些应对，不慌不忙地回复：“民女发现菜谱古籍，也是一个意外，祖上曾传下来一个木箱，本以为没什么用，直到民女不小心打破了木箱，发现夹层里面竟有菜谱古籍，这才让民女学会了美味菜肴的做法。只是没想到，民女还没学多久，这菜谱古籍就失窃了！”

言语没有破绽，百姓又开始倾向林月。

不少吃过林月做的菜的底层百姓纷纷为林月不平。

顺天府府伊听到这里，觉得林月油盐不进，此事怕是棘手了，但这个案子，容不得他偏心，也容不得他不审。

他转向陆墨：“贤王，你作何解释？”

陆墨嘴角勾着笑，比起林月的紧张激动，他倒仿佛不是被审判的那人，而是审判别人的人。

“本王想问林姑娘几个问题。”

顺天府府伊同意。

陆墨看着林月：“你是何时发现菜谱古籍，古籍有事何时失踪？”

林月想了想：“七月前发现，四月前失踪！”

陆墨继续问道：“你说菜谱古籍是你无意间发现的，那么，你来说说，总共有几本？”

林月早就听过荣王描述，对菜谱古籍的本数记得非常清楚，但为了不被陆墨坑，她特意多说了些：“二十本！”

陆墨：“每本有多厚？”

林月道：“一指宽度！”

陆墨嗤笑一声：“二十本，一直宽度，你们林家的传家木箱看起来很大，这么大的隔层都看不出来，你们林家人也真是……”

他摇了摇头，未出的言语充满嘲讽。

外头有百姓比了比古籍大小，目瞪口呆，说什么都没有直观数据来的震撼。

二十本书体积绝对不少，这么大的占比空间，林家人到底是为什么没有发现？

林月脸色微白，转瞬又恢复：“贤王说笑了，二十本古籍虽然多，但是箱子不小，一层可以平摊八本古籍，箱子底层只多了三指宽度，很难察觉不是吗？”

陆墨嘴角勾了勾：“好，我暂且信你之言，那我再问你，既然发现菜谱古籍，你作为厨艺传人，心中感想如何？”

林月：“自然是非常激动！民女祖父父亲总想着发扬光大林氏饭馆，民女也以为自己有了这个机会，只是没想到……”

她脸色愤怒，句句话语也引得周围观众对陆墨愤恨不已，夺人菜谱，不若杀人父母。

陆墨依旧浅笑：“既然你这般重视，看来你也清楚每本菜谱封面上写的是什么，内容又是什么了？”

林月：“自然！”昨日，荣王因为她的举动，直接调查了菜谱古籍的内容送过来，可谓雪中送炭。

菜谱古籍虽然最开始是在皇帝的宫中御厨帮厨那传看，但这些人也不是嘴巴都牢靠的，特别是皇帝推广菜谱古籍之后，有些东西更加不要求保密了。

稍微用点金银，就能从他们的嘴里耗出菜谱古籍的相关东西。

比如菜谱上的名字，又比如，菜谱上的大致内容。

林月侃侃而谈，从每一本的名字，到内容，甚至她自己多加的五本古籍，都给补全了，势要整死陆墨。

刚开始，她或许只想恶心恶心陆墨，让陆墨拿不出那么多菜谱古籍，后来她脑洞打开，想了想以前看的宫斗剧，想着如果皇帝知道陆墨自己藏私了其中几本古籍，会是什么想法，他还会那么信任陆墨吗？

一旦这种想法产生，林月就如同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总想着给陆墨挖坑。

陆墨鼓掌：“真是佩服林姑娘的记忆力，可你能告诉本王，为何你知道那么多菜谱，到至今做出来的菜还是那么几个吗？”

林月刚想说，她只是记得大致内容，还没完全记下来，就被人给偷盗走了。

可陆墨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继续道：“本王得到菜谱古籍已有三月之久，你这个丢失了重要菜谱古籍的人，却没有分毫想要报案，这是为何？”

“对啊，为何？这可是二十本菜谱古籍！”

“要是我，就算是丢了一本，也非要告到皇上那儿去不可！”

百姓心中的疑惑也越发深了，这一点，陆墨还真的要感谢这个世界对菜谱的重视，别说一本菜谱古籍了，就算是十张菜谱，若是你能证明菜谱是自己的，也是能上告到顺天府的，甚至更有严重一点，去告御状也可以。

林月这种丢了二十本菜谱古籍的，换了一般人家，早就去告御状了。

林月完全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想到了，竟然忽视了这一点，好在她脑子灵活，不过几下就想到了应对理由：“并非民女没想到状告，而是当时情况特殊，民女以为菜谱古籍意外被烧了，当初心痛不已，哪曾想到，那不过是贼人做出的表象，实则偷盗走了真正的菜谱古籍！直到民女听说菜谱被推广，才知道……还请诸位大人和百姓为民女做主！”

她愤恨又痛心，扫视百姓的双眼中带着浓浓的悲哀和祈求。

这一煽动，让不少百姓想起来自己被地位高的人欺压，如今看到林月的模样，那不就是当初的自己吗？

心中有感，对林月就越发支持了。

“请大人为林姑娘做主啊！”

“请各位大人为林姑娘做主！”

“皇上！请为林姑娘做主！”

外面的百姓纷纷跪下，给皇帝和大人磕头。

陆墨皱着眉头，似是无奈：“来人，把菜谱古籍给林姑娘送上来。”

十五本菜谱古籍，这是林月从荣王那知道的，而那菜谱古籍的外表，看起来也与描述的无异，上面还带着一股厨房特有的气息，一看就是被多个厨师细心研究过的。

“林姑娘，这些，可就是你说的菜谱古籍？”

林月嘴角扬起：“不错！”

陆墨的脸色就变得严肃，带了一丝阴沉：“你可看仔细了，这真的是你林家的菜谱古籍？！”

这浓浓的威胁意味，林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位贤王大概要恨死她了，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又没办法，现在想着威胁她，是不是太迟了些？她已经有荣王了，根本不怕这个游手好闲的贤王。

“民女绝没有认错！这就是我林家的菜谱古籍！大家看，这最后一页还有我当初太激动，不小心留下来的痕迹！”

林月将古籍递给身边某个好奇的官员，那官员打开菜谱古籍，果然看到最后一页带着些许污渍。

这污渍，正是荣王告诉她的秘密之一，林月内心佩服不已，自己又多了一个证据。

同时，剩下的菜谱古籍，也被林月大方地送给百姓传阅，反正菜谱早就推广了，这些人看了也没什么，再者，里面的百姓有多少认字的还不一定呢。

同时，有眼力的就开始显摆了：“这质感，至少是五百年的古籍！”

“是古籍无疑。”

此时，林月露出一丝得意，大声道：“贤王，这里一共是十五本，还有五本呢？！”

这指责私吞的意味非常浓重。

“啪啪啪！”陆墨鼓掌，“林姑娘真是好口才，才思敏捷，本王佩服！只不过，你怕是不知道，这所谓的菜谱古籍，并非古籍，而是本王亲手所作！”

“这贤王也太不要脸了吧，这可是古籍啊！”

“呵呵，他若是要脸，也不会去偷盗林姑娘的家传菜谱了！”

“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就连场内的大臣，都有些不忍直视，贤王什么时候会做菜了，他们怎么不知道？

还有，他这么说，简直让他们想要帮他挽留颜面都不行了。

作大死啊这是。

陆墨却盯着林月，仿若是一头猛虎，盯住了柔弱无害的小白兔：“在场的人若不信，不如打开古籍中间页撕开瞧一瞧。”

此时，菜谱古籍有半数在场内的官员手里，有半数在场外的百姓手中。

众人听到他的话，有些疑惑，也有地位高内心好奇的忍不住下手了。

林月内心有些不安，刚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有人找了中间页撕破，只见那看起来本和别的纸张厚度一般的中间页，撕开后却发现竟然是两页，而其中一页的背后，竟然写着——

戊戌年五月二十日贤王陆墨著。

更让人震惊的是，那上面的字迹，分明和古籍上的是一模一样，且——看起来也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写的。

且不止这一本，还有另外的，更让人不忍直视——

没错，就是本王写的。

不知后人有谁有幸看到，皇兄应是没这个运气了。

林月的手艺太难吃了，唉，还是自己做吧。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本王真是个天才！

众人：……红红火火惶惶忽忽，这怕是假的贤王！

而林月，听着众人念出来的话，简直就要羞愧致死了。

“假的！都是假的！这是作假！”林月不服气，她不能承认，只能让别人认为，这是陆墨的阴谋手段。

“这是贤王抄袭！”

陆墨：“林姑娘，你可亲自指认了，那本古籍上有你无意间留下的痕迹啊。”

林月：“你能让人模仿字迹，怎么会忘记模仿痕迹，肯定是你搞的鬼！”

陆墨：“林姑娘，不是本王看不起你，就你们林家的底蕴，还真没可能得到这等菜谱，你的祖宗十八代本王都查过了，前面十几代都是农人，都没出过小山村，后面你曾祖父对一个厨子有恩，你爷爷才有机会跟着学习做菜，最后开了这个林氏饭馆。若菜谱是五百年前的，你们祖宗恐怕真的没机会拥有过。”

他脸上虽然没有鄙夷的神情，但那种平淡漠然，更加让林月感到屈辱羞耻。

然而，陆墨转头就是给她一颗甜糖：“不过，本王也要感激你，若非你想到了那等做菜方法，给了本王灵感，本王或许也想不到那么多菜谱。”

“不可能！短短时间，你怎么可能研究出那么多菜谱！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吗？！我不信！”

陆墨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她：“当然不是这么短时间了，本王游手好闲这些年，你还真当本王是吃白饭的？”

这时候，大家就想起来，贤王在皇帝登基之后就请辞离开朝堂，少说也有三年了，这么算算，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那菜谱上的菜，大都都是相似的，像那个炒菜，同样的手法，炒这种菜可以，炒那种菜也可以，这些菜谱古籍看起来虽然多，但真的算起来，不同的方法也就那么些种，不过是换换菜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