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和苏浔等数人同时向文澈杀去，然而尘鬼太多，像厚重的墙壁挡在面前，安宁欲为众人开路，她握紧剑柄，全身修为于剑尖倾泻而出，带着刺破苍穹的气势斩在一只尘鬼头颅之上，顺势将其劈作两半，并画地为阵，以血为媒，幻出无数黑气如枝叶散开，缠住了数十丈以内的尘鬼。

所有的妖物笼罩在黑气里，连狂吼声都被浓重的黑色吞掉了，而在阵中的女子眼角有猩红的颜色灼烧，雪色的皮肤都浸出了诡异的暗色，她站在中央，眼中异芒燃烧，双手一勾，天色亦感知神秘的力量暗了下来，阴云密布，黑气贯天彻地。

苏浔蓦地睁大双眸，看着平生难遇的诡谲之事发生在眼前，亦是在这一刻知道魔族真正的实力。那数十丈上千只尘鬼，失魂落魄的调转身子，如被黑气牵引一般，变作了女子手中的傀儡，向自己的同伴张口噬去，它们狂叫着缠住同伴，撕咬着彼此的身躯，一块残肢一颗头颅，抛向半空。

仙魔两族目睹这场异变，惊骇之余精神大振，振臂高呼。苏浔离安宁最近，旁人只道魔主道行奇高，如何厉害，只有他看到了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褪去了血色，她蹙了蹙眉，似强迫着激发了禁忌之术，承受着未知的压力，她毕竟不是尘鬼，可以肆无忌惮的乱用异术。

苏浔抬眼望着朱厌和文澈的位置，以极快的速度估量着什么，而后持着启明剑靠近安宁。安宁注意到他的动作，不解其意，却见男子时隔多日，唇边露出了一丝久违的浅笑，恍如熟悉的少年，他剑尖点地，倏然道：“记不记得秀木村的火鼠？”

安宁微怔。

还未作何反应，苏浔已经动了！他找准法阵阵眼，剑灌注法力直刺下去，方向和力道都很精妙。刹那间黑色的雾气被清光刺激，又向外扩张了不只一倍，安宁认出了这一招，是遥光曾教给他的，只要找准了时机和角度，可让法阵威力暴增。她也明白了苏浔话中意思，秀木村是他们三个人第一次并肩作战的地方，用了这一招，就仿佛遥光也在他们身旁。

人还在，默契也在，安宁心下一暖。

苏浔借着尘鬼大军乱象，御空飞了出去，安宁紧随其后。朱厌和文澈已在眼前百丈远，巨兽吐出红色的烈焰，尾巴在空中横扫，安宁向苏浔道：“这里交给我！”

苏浔点头，捅穿数只尘鬼，在朱厌的手脚间闪躲，一步步靠近文澈。

安宁挡住了朱厌的一波攻势，它似被激怒，燃着火的尾巴从天上打下来，安宁伸袖一招，召魂剑化成戒指戴在手上，于霹雳石火之中，一把抓住了一截尾巴，火焰接触皮肤，有红光闪过，她用的力不大却巧妙，召魂戒的力量缠在那段尾巴上，黑气和红火交相辉映，朱厌被扯痛，挣扎了几下，文澈面色微变，在妖兽身躯扭动时，如幽魂般飘起，而就在他踏出朱厌身躯范围，苏浔已然杀到。

“文、澈！”他咬牙，一字一字的吐出那个人的名字，刻骨的仇恨跟着一并涌出。

攥紧了师父留给他的仙剑，他的掌心滚烫。无数个日夜，每每挥汗如雨，一遍遍的练着道法，他都在想着这一天，假装那个毁掉他一切的人就站在他面前。

他要亲手杀了他。

文澈浮于半空，望着向他飞驰而来的男子，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凡人的悲悯也消失了，他冷冷的叹了一口气，道：“早该让你和你的师父师兄死在一处。”

这声轻叹直钻入苏浔的耳中，他的眼睛瞬间红了！

两人的法宝冲撞在一起，轰的一声爆开火花，寒光在烈焰里翻绞着，切碎了周围的尘鬼，血沫横飞。苏浔暴喝一声，折身而上，文澈身形奇诡，轻易闪了开，长锥如按了双眼睛，找准盲点反杀，几个来回后，苏浔被密集的攻击逼得后退了几步，不得已反攻为守，文澈冷哼了一声。

安宁余光将两人的动作收入眼中，她力道放大了数倍，以求尽快结束朱厌性命，腾出手来对付文澈。

眼下朱厌已被她缠得烦了，血盆大口张开，吐出数十道火焰，喷向四面八方，奈何安宁与它相比太过娇小，在它眼里，和人看着蝴蝶一般比例，安宁几个闪躲，完全避开了火柱。只是朱厌皮糙肉厚，有意护住要害，划了数道口子也不能伤及根本，让她颇为头痛。

时间流走，她心念兜转，想着对策，如果从外面无法刺到关键处，那么就换一个角度？按照这个思路，她很快想出了法子，简单古老且好用。

她要钻入朱厌内腹，毁掉它的内丹，将它彻底除去。念头就这般在脑海滚了一遭，诸多隐患都想到了，朱厌吞吐烈火，这一招看似容易，也许极危险，但她顾不得许多了。

在朱厌再次张口喷火时，她化作一道微光，迎着火焰撞进它的嘴里，朱厌猝不及防，哀嚎了一声。召魂剑芒护着她在滚烫的胸腹中奔突，受着重压和滚油般气息，她停在它心口的位置，感受着巨大的跃动，妖兽的心脏有两人多高，血丝缠绕，心房包裹着内丹。

她闭气凝神，将修为聚在十指，突破血流阻碍，靠近那心脏，十指张开抓在一侧，黑气盘桓而上，缚紧了整颗心脏，越缠越紧。朱厌疼痛至极，原地翻滚起来，硕大的身子左摇右摆，所到之处俱是尘鬼残躯，爆裂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它惊恐的用手抓挠着自己的身子，试图减轻痛苦，然而却是无用。

安宁面容被炙烤得通红，映照着眼睛亦是红的，双眸含着火焰，熊熊燃烧。尖啸声从五脏六腑迸发，破碎的声音也在不断累积，像溪流汇入大海，大江滔滔东流，她的长发飞扬，双手探进心脏，死死握住内丹，黑光刺透了它，裂纹开始蔓延，直到轰隆一声爆响，金红色的内丹在她手里彻底成了碎块，混进血水里，她的手臂在抖，却不敢耽搁，横剑一划，破腹而出。

朱厌嘶鸣一声，瞪大眼睛看了眼自己的胸膛，终是咽了气。安宁脱力脚下一软，半跪在了地上，险些连那些傀儡尘鬼都控制不住了，成华和天枢匆忙赶来，扶住了她。

“你怎么样，还撑得住么？”天枢急问道，方才她钻入朱厌口中，他们在远处看见了，担心至极，尤其是天枢，他知道他的师弟有多心疼这个女子，若是她出了事，怕是要急疯的。

安宁缓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天枢叹道：“歇一歇吧，天帝未到，咱们还有时间。”

安宁阖了下眼再睁开，道：“不，文澈和然啸还活着。”

“辛苦你们帮忙缠住然啸，我去找苏浔，助他……除掉文澈。”

天枢皱眉道：“你且休息片刻，文澈就由我们去罢。”

安宁却看了他一眼，道：“此事还是由我和苏浔完成，我们与文澈还有些帐没算。”

天枢和成华无言，明白她心里有数，遂不再劝，只道：“万事小心。”

安宁点了下头，向苏浔和文澈激斗的方向飞去。

文澈的道行要高出苏浔很多，废掉了几万年的仙界修为，还有四千年的鬼怪修为，何况他跟在天帝身边，必是得到了不少好处。苏浔和他的修行年月差得极远，能对阵到现在，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安宁飞身赶到时，苏浔的身上已被文澈划出不少血口，看去十分狼狈，只凭着灵活的阵法在撑着。文澈全力施法，每一次下手都奇狠无比，在看出苏浔报仇心切后，甚至还冷言冷语的刺激他，苏浔果然中招了，恨意驱使着他不停反击，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有那么几个瞬间，连安宁都看得心惊不已。

文澈就是个疯子！

“文澈！”她怒火中烧，加入战局，挡住了文澈的长锥，直面怒叱于他，道，“你疯了！杀掉我们对你有何好处？”

就算是极恶的人，杀人也是有理由的，可他们这些人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对不起他，曾经的苏浔那么信任他，从未吝啬自己的祝福，真心实意的愿他脱离苦海，找到归路，然而他却嗤之以鼻，背叛了他们。

他最对不起的就是苏浔，是他杀掉了沂山上下，杀死了那个天真明朗的少年。

迎风而立，沂山飘摆，文澈冷笑一声。疯？他早就疯了，只不过从前在他们面前需要伪装罢了，如今拿掉了面具，这个疯狂的模样才是真正的他。

他面色漠然，似对着自己，又似向着他们，言道：“我只要婵玉复活。”

“哈！”苏浔霎时眼就变得猩红一片，连眼眶都是红的，他惨笑了一声，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咬着后槽牙，嘶声道：“你的心上人该活，我的师父师兄他们就该死么！我呸！”

“你根本就走火入魔，魂魄碎作残片的人如何复活！”安宁亦是气急。

文澈最不愿意听得就是这句话，他立时怒道：“你们闭嘴！天帝掌六界生死，他答应我，待大业得成，他就替我复活婵玉。你们懂什么？”

苏浔冷笑：“疯子！”世人皆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根本无人能复活一个连魂魄都不完整的神仙，当年遥光就曾提醒过他，他却固执的从来没信过。

安宁寒声道：“文澈你睁眼看看，从离山秀木村至今，你所见死去再复活的都是什么东西，那些都是尘鬼！为什么你一意孤行，要去信一个毫无道义可言的人？”

文澈怒道：“你闭嘴，闭嘴！”

安宁见他怒极，眸光反倒亮了起来，是了，她就是要刺激他，这个昏聩至极的人！

“你扪心自问，天帝有几分可信！他连自己教养长大的孩子都下得去手，怎会管你一个外人，你就不怕他骗你吗？”

文澈的瞳孔狠狠的缩着，双手攥紧拳头。

“他就是在利用婵玉，利用你！你为什么不问问他，究竟会用何种方法复活你的心上人，你敢问么？”

文澈的手隐隐发抖，就在他出神的刹那，一柄利剑破空而来，砍在了他的胸口。

他抬眼，望进了一双满溢着恨意的眼睛。

再往上，是天穹漆黑的浮云，星月被困在无边的黑夜里，云上只有一人，半面金光璀璨，半面黑暗如渊。

他冷漠的俯视着三军和万千生灵，神情尽是不屑一顾，生死皆不在他眼中。

天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