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光微微一笑,道:“口中发苦,不知何故。”
迟琴也放下茶杯,想了想,道:“唔,若是这么说,确实还是雨前的新茶好,嫩芽时便掐了,茶里能有股子甜味。”
遥光淡笑不语。
可不是么,尚在萌芽时便需掐了,不然后面的苦头,怕是要留他自尝。
*
第二日天光未大亮,安宁就被掌门弟子叫了起来。
“下个月论典,师尊师叔商量着将门中典籍晾晒过,重新整理一遍,辛苦师妹了。”
安宁秀气的眉蹙了蹙,奇怪的问道:“为何,可是师父指名让我去?”
那掌门弟子笑道:“师妹什么话,哪能只有你一个人呢,典籍库书籍甚多,抽调了许多人手过来。”
安宁无奈的点了点头,只得跟着那弟子向典籍库走去。
云山的典籍有的是蜀山遗留下来的,还有这些年云山弟子参悟的,有修行基础的吐纳之法,也有不少阵法图,亦有山川鸟兽一类的志异本子,典籍数量庞大,放在三层高的玄木楼里。
两人走近时,玄木楼附近并无人影。
“许是师妹来得最早。”
可不是么,连口饭都没吃就被拉来,也不知是何处的规矩。腹诽归腹诽,既来了,也不便扭头离开,来回奔波,于是她独自推门而入。
门中散发着墨香,一排排木架子上,典籍摆得整齐。玄木楼不许点明火,只靠着窗外光亮,照亮一隅之地。
继而又在这微光里,勾勒出一弧如玉的白色来。
衣似雪,人如玉,墨发披肩。
他正拿着典籍翻阅着,听到响动,微抬起眼,他眸子漆黑清澈,与真实的遥光有几分相似处,但她隐约觉得,遥光的眼睛要更深邃一些,像碎星缀在夜幕上,亮且悠远。
眼前之人相貌确实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并不是他真正的模样。她心中叹息一声,再度不自觉的陷入古怪情绪里,翻来覆去,她竟发现两人相识至今,根本不了解他,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怕是她真的魔怔了。
胡思乱想之际,忽有“咕噜”一声在楼中响起,打破了静谧,遥光微挑了眉看向她。
安宁一愣,随即瞪了他一眼,抚了抚肚子,她现在是凡人,必然会饿的。
男子弯了弯唇,拿着几本典籍,从后门走了出去,安宁跟在后面。
玄木楼离长衡真人处理门中事务的偏殿很近。
“你不是要整理典籍?”
“你不吃饭了?”
安宁不说话了,能吃饭当然是好事,她随他走进去,桌上已摆好了点心和米粥,不大精致却足以饱胃。
她拿起来,想了想,问男子道:“你不吃么?”
遥光淡淡道:“辟谷。”
安宁心道,这真是十分不公平的事,怎么长衡真人就能辟谷不食,她选的这个弟子却要受制于一日三餐。
她一口吃下大半块点心,只当点心是无脸仙君,吃得干净。
遥光坐在书桌后翻典籍,安宁坐在侧旁椅子上咬点心吃粥,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只在间隙,悄无声息的看一眼身旁之人。
遥光视线触碰到那女子时,她嘴上正沾着很薄的一层米油,亮晶晶的闪着光泽,他将那光泽看在眼中,总觉得她每次吃东西都格外香甜,想来那唇瓣亦是如此滋味。安宁偷偷瞄向遥光时,他在翻书页,浑身上下裹在白玉般的光芒里,如诗如画,令人心头宁静,心生向往。
她抱着碗,靠着椅背,倏然间,就想这么一直看下去,并不因那一身俊美的皮囊,而是皮囊里,护着她一路走来的人。
屋中的阳光映出他的身影,她第一次和一个人这样安静的呆在一起,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有点喜欢。
其实,细细说来,他们没有认识多久,却又似认识了很久很久。
她思绪兀自飘远,眼前男子此时忽然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交,她的心咚的跳了一下。
便听男子弯唇言道:“帮我研墨。”
“……”
人总会习惯,或者说麻木一件事,比如无脸仙君很爱支使她干活,又比如,她总是能忍着,硬生生的干下去。
磨墨是个技术活,随意乱磨很毁墨,加水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
“太浓。”
“淡了。”
安宁倒不觉得浓淡有什么不合适,就是觉得无脸仙君今日气不大顺,是来找事的。她抬起墨,想着要不要在他身上磨一磨。
却听无脸仙君不咸不淡的抛来一句,道:“若是连墨都不会研,上了仙界怎么做本君侍婢?”
本君?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称谓。安宁听得一怔,然后道:“谁说侍婢一定要会磨墨?”
无脸仙君淡淡道:“本君说的。”
安宁不知怎的,被他陡然间变换的称呼,搞得心头一气,道:“那不做了不就行了?”
无脸仙君抬眸一瞥,配着那样一张脸,生动至极,他眼中似笑非笑,道:“天上的侍婢,都是贴身伺候的,你不愿做研墨的,却是想做哪种?”
他的笔蘸着墨,停在砚上,她磨墨的手正碰到他的手背,两人皮肤都有些奇怪的发烫。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最后只余一个念头:
无脸仙君今日是……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