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攥着扇子,不禁蹙眉劝道:“青玉掌门,我很佩服丘山众弟子赤勇之心,但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连……仙界也拿尘鬼没办法,折损甚众,你们与其正面交锋……”
他声音低了下去,将“毫无胜算”四个字硬生生咽回,只因他看见青玉掌门苍老的面容上那双眼眸,明亮而淡然,仿佛早已看穿了红尘,参透了生死。
“诸位不必在意。”他摇了摇头,一字一字道。
“人总有一死,吾等不过是于生时悟道,于死处求生罢了。吾修道不为脱离红尘,求得长生,而正是为红尘修道。”
“丘山派建派千余年,于道法上如婴孩行步,于凡间人界也无多少贡献,唯一颗道心尚存,勉强可用,今时今日,足以证道。”
他的声音缓慢却有力,苏浔闻言眼眶刹那通红,兀自咬牙强忍。
云泽把扇子攥了又攥,张口不知还能说些什么,人界小小门派,其心可比仙人佛祖,慈悲无界。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难道要说,仙界对不住你们,他们枉为神仙。
青玉掌门心意已定,观之面容坚韧,竟无任何转圜余地。
众人皆默然,于静寂中,唯有安宁抬眼看向他,忽然开口,道:“道长,可还有嘱托?”
她在大事上素来是冷静的,往日她不愿入局中,冷冷旁观,今次面对青玉掌门舍生之意,冷静的言语里,终是多了几分不忍。
她想问问眼前亲择死门的老人家,可还有心愿。
青玉掌门沉吟半晌,轻施一礼,道:“有两件事,吾欲托付于诸位。”
“丘山派山后百里千里,尚有无数村庄城镇,若诸位赶在尘鬼之前抵达,请你们帮忙疏散村民,吾知天下无有安全的地方,但能逃得一时便是一时。”
众人心中大震,无不动容,青玉掌门是要用丘山派弟子的性命,来为他们争取时间了。
“贤侄。”青玉掌门又转而对苏浔道。
苏浔红着眼,道:“掌门真人请说。”
青玉掌门从袖间拿出几本册子,道:“吾心有大憾,世间仅存沂山丘山两派,却苦于世事不能相交,两派同承蜀山仙派功法,各分得心法道法几册,这是吾丘山仙派立派道法、衍生法阵,还请贤侄代为转交贵派掌门。”
苏浔一怔,退后一步,连连摇头,道:“不行,这是丘山立派之本,我怎能……”
青玉掌门淡淡一笑,打断他,道:“贤侄莫要如此。道法在,则丘山存,丘山便是沂山,沂山便是丘山。你可明白?”
苏浔眼泪忽的止不住的流出,他狠擦了一把脸,重重跪下,接过书册,叩首道:“弟子明白。”
青玉掌门点了点头,欣慰的道了三声“好”。
苏浔半晌踉跄站起。
“道长,那你自己呢,可还有未了心愿?”安宁蹙了蹙眉,轻声道。
青玉掌门洒然而笑,摇了摇头,于生死,竟豁达至此。
“吾,别无所求。”他道。
*
那日,阳光温暖,晨霞甚美,天穹的流云被染得金红,丘山的钟声余音还在耳畔回荡,远方一线黑色的潮水,汹涌奔来。
苏浔在离开丘山时闹将起来,欲要和丘山弟子并肩抗敌,被安宁一掌打晕,交给沅女。文澈坚持留下,他已是死人,正为积攒功德才出地府的,眼下留在丘山,总归多一份力。
离去时,天地苍茫,无人心中不沉重。
安宁最后看了一眼背着书篓的文澈,道:“我们一路向西走,你若能……脱身,来找我们罢。”
文澈点了点头,道:“好。”
他们乘风而起,云上是一片金色,丘山是重峦叠翠,那带着死亡气息的浪潮满目漆黑,三色就这般冲撞在了一起,道家吟诵之音被山风卷起,漫布于每寸土地。
丘山弟子千余人,在无边无际的尘鬼大军面前,就像海中之沙,无数的法宝亮起,扑进黑色的深渊,然后慢慢熄灭。
也许那些平凡的人,面对凶恶百倍的尘鬼,心中有无限恐惧,但终究,他们选择背靠青山,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明日朝阳依旧,不知故人还在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