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届的天君大人有句尽仙皆知的口头禅,叫:“随他去。”
灵趾宫的琇姑突然动了凡心,一声不吭下界跟着一个书生柴米油盐过日子去了。
宫主叫淳姑劝她回去,她不好意思地看看怀里的婴孩道:“我这孩子刚生下还没满月,总得等他成人了我才好放心回去。”
宫主无法,只好向天君通报,天君只道:“随她去便罢!”
宫主道:“君上说笑,她好歹也是天上一位仙子,现在竟委身凡夫俗子,说起来有损上天清名啊。”
天君道:“人各有志,仙各有愿。她当初愿意做神仙,不代表她一直愿意做神仙。天行有常,天命有数,岂会因一个仙子有损清名?”
宫主沉默半晌,喏喏道:“琇姑善刺绣,她走了,我找谁绣完剩下那半展屏风呢?”
天君便劝道:“你我为仙,不同于凡夫俗子,玩弄事物丧人之志,更损仙之清气,卿若有心,应当知之。”
宫主心有不甘,忿然道:“若是她一心要待在凡间,那我也无话可说。若是有一日她又要回来,要来就来,要去便去的,那把天宫当什么地方了”
天君不急不缓道:“她不过托辞而已,已为人妇,又有幼子,岂能割舍?若她真要回来,你再来找我。”
宫主只得拂袖而去。
延清殿的莫声一路大呼小叫地来到天宫哭诉。莫声一字一句道不知哪里冒出来了个黑猪,自号墨空,虽有一身神力,但委实生得五大三粗,一脸草莽。
那黑猪在山谷中自在逍遥,本无人敢惹,有朝一日竟生出狼子野心,闯到延清殿来,非要做个执事不可。
前殿众位仙童被他那黑面之上的五寸獠牙吓得大骇,呵斥几句便要赶出殿去。哪想到那黑猪甚是威武,竟一气将前殿打了个稀巴烂。
殿中主事莫恶上仙见此猪委实厉害,也不想生事,就赐他做一个前殿执事,守在大门口正好吓吓那些不知好歹的妖魔鬼怪。
没成想那猪妖才安分了几日,就又发起疯病来,嫌守在大门口着实无趣,又兼供食不管他饱,便又闹将起来,非要做一个莫恶上仙案头的主事不可。
莫恶上仙自幼喜好洁净,风姿高洁,若有一个这般黑丑人物在眼前晃悠,只怕会日日惊惧不安,食不下咽,又哪里肯依他。那黑猪听此,便扬言要打进后殿,亲自向莫恶请命。
莫恶先是哄那猪妖说延清殿殿小地偏,实不敢让英雄屈居于此,猪妖却道:“上仙莫要搪塞俺!这殿里比俺那山谷还要大上许多哩!别说住一个俺老猪,就是把俺那些兄弟都叫来,住起来也是宽敞着呢!”
莫恶无法,只得向天君求救。
谁知天君听完,仍是四个字:“随他去便罢。”
莫声听此,认定是传话的金甲卫士说得不够真切不够深刻,非要亲自上达君听不可。金甲卫士拦他不住,他冲到天君案前,又声泪俱下地将那墨空的罪行阐述了一番,最后又感人肺腑地替莫恶诉说了如今的苦状。
“莫恶上仙整日忙于处理事务,已是心力交瘁,今又有这墨空无端相欺,莫恶上仙不堪其扰,已是病倒在了床塌前啊!”
天君听罢,揉了揉耳朵道:“莫恶上仙何不与这墨空实言相告呢?”
莫声惊道:“那墨空好大脾气,旁人哪敢有所鄙薄!若是被他知道莫恶上仙嫌他粗陋黑丑,恐怕他会直接打到上仙下不来榻……”
天君突然有了兴趣一样,笑道:“这么说,莫恶上仙已与这墨空交过手了?”
金甲卫士心道,恐怕还吃了亏。怪不得莫恶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分明是打不过还死要面子。
莫声愣了半晌,支支吾吾道:“只有过一次交手,那几日上仙身子有些疲累,然后没想到竟被那猪妖占了便宜……”
天君将金甲卫士叫过来道:“你去见见那位墨空。西荒那里正有妖孽作乱,可让这位墨空去一试身手,乱事平定之后,便与他做一个案头的执事。”
莫声一听,顿时不平起来,继续扯着嗓门大喊:“天君,不可随他去啊!不能任他放肆啊!莫恶上仙已病了好几日啦!求天君派天兵将他打到下界啊!……”
金甲卫士将他头转过来,捏着他后颈道:“别喊了,快给我带路吧。”
莫声心知无法,眼里流泪道:“……去到天机阁那里……再往东往下便是……”
……
长此以往,天君便有了个“随他去罢”的名号。众仙家将此名号细细品味,觉得此言甚为精妙,区区四字,却体现了大而无为的治世理念,不拘小节的大方天性,飘逸潇洒的仙家气度,以及顺其自然的和谢精神。一时之间,这“随他去罢”竟成为仙界甚为推崇的一句名言。
天君又刻了一方宝印,他浏览奏章时,便将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堆在一边,让金甲卫士一一盖上“随他去罢”四个大字。剩余奏章才会花些时间细细整理。
在天君的信条之中,“随他去罢”四字便可解决大部分事情,“随他去罢”不能解决的事情可能才是他成为天君的意义所在。然而天君尽力将所有事情化繁为简,化大为小,力求以“随他去罢”四字解决所有疑问难题。
譬如说毕轩的事情,就是天君为之扼腕叹息,深深后悔没有当机立断实践“随他去罢”决断的一件事情。
当时“随他去罢”已在位五百年,九太子毕轩大约看这位姑表兄弟着实有些放任自流,便斗胆提议,让天君把位子让给他便罢。天君当即回了他“随你去罢”四个字,打算收拾东西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