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抬起头来,阴影中看不到他的神情,听他的声音,似乎充满了失落、难受。“我不但知道你是布依,还知道你家离着观音河最近,知道你最顽皮,你常偷刘婶家的枣吃,赶着二娃家的羊满村跑……你跟人打架,打不过便搬出你的四个哥哥……”
秦放缓缓说了许多,那些在歪柳村昔日快活的情景又浮现在布依脑海,她心中一痛,强忍着眼泪,道:“人都死了还提这作甚?”一抹鼻子,斜眼看着秦放,“人们都说你避难歪柳村,看来这是真的了?”
秦放一怔,蹭地站起,道:“你说什么?你、你竟然把我忘了?”
想自己苦苦追忆痴痴爱慕的女子竟然把自己忘了一干二净,秦放除了不解,伤心,还有些怒意。
布依听他提及歪柳村,本来情绪不佳,又听秦放语气,好似自己不记得他这个天将军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火也跟着上涌,讽道:“托您的福,您避完难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了,可怜我们歪柳村数十口给屠净了。我脑袋也受了刺激,嘿,还真把您这权力滔天的天将军齐王爷给忘了。”她似乎还觉不够,给秦放作了一揖,“啊呀呀,真不该把您给忘了,抱歉得很呐。”
李小虎听布依出言不逊,正要反驳,陆风之摇了摇头,示意两人不要插口。
一时之间,洞内气氛一下安静下来,偶尔只闻得柴火劈啪之声。
秦放沉默不语,歪柳村被屠一事,是他今生最大的痛苦,深以自责,布依的话,一字字如铁锤般敲在他心口。
只听秦放道:“不错,是我害了歪柳村,我给你赔罪。”说罢,突然一掠袍角,向布依屈膝跪了下来。
这一举动别说布依,连陆风之也未料及,李小虎脱口叫道:“王爷?”
布依下意识地便向一旁躲去,绕开这一跪,心中怨念又起,本来想质问秦放,人都死了,这一跪有何用?话到嘴边,触及到秦放充满痛苦的眼睛说出来却成了:“虽然此事因你而起,但罪在阴小鬼……”
布依早些年也将这事记在秦放头上,及至年岁长了,心智成熟之后,知道此事虽因秦放而起,但归根结底,这血债是阴小鬼种下的,对秦放,虽也有埋怨,但谈不上恨了。这次重新提及,不过是话赶话罢了。
她摇了摇头,坐在一旁。被这么一搅,布依一下忘了自己女儿身被人看去的羞辱感。
陆风之等好劝歹劝,秦放终于起身,坐到一旁。李小虎对布依颇为不满,道:“你只知道埋怨王爷,你可知道王爷初次得知你们歪柳村被屠时,差点……”
“小虎!”秦放伸手制止了李小虎,李小虎跺了跺脚,一屁股坐在一旁。
布依斜椅在岩壁上,微闭着双眼,脑袋混沌不堪,一方面是因为歪柳村,但更多的,却是因为秦放。
秦放真的避难过歪柳村,这先前一直不确定的事终于得到了印证,可是为何,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呢?难道是因为歪柳村因他被屠,自己太过恨他,所以将他忘了?听他语气,似乎自己颇熟,自己以往与他的关系,到底如何呢?
布依想要忆些蛛丝蚂迹,可每每努力用脑,却又不可避免地疼痛。
其实不单布依这么猜测,坐在一旁的秦放,也是这般想。片刻前意识到布依把自己记得一干二净,他是伤心的,有一种深情被辜负的愤怒。而现在,却是深深的自责。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闻得火柴劈啪声,还有夜幕悬崖外偶尔传来的鸦叫兽嗥。过得片刻,洞外忽传来窸窣碰撞的声音,原来虽然侍卫们得知秦放被困在此处,但连接对岸的藤桥已被砍断,那藤桥本就属于鬼斧神工,想要重新搭桥简直是蹇人登天,侍卫们只得从峰顶想办法。
但峰顶距离洞口太远,峰势陡峭,侍卫们此次出行也未准备软梯。秦放也不着急,先令人先编些绳索递些食物药品,软梯之类的由一队侍卫到就近的都尉营去取。
递下来的食物,清淡为主,负伤之人,饮食清淡些确是好的,但布依却恰恰相反,越是受伤难受,愈想吃些油腻肉类,她露了这么个话头,第二天,递下来的蓝子里便是卤肉蒸鸡烤鸭,甚至还有条被荷叶包裹好的烤鱼。
经过一天的相处,虽然两人说话寥寥,但气氛到底是缓和了。秦放撕了条鸡腿,道:“吃不?”
布依道:“瞧你说的,我又不忌。”接过鸡腿,又夹了口卤肉,见篮子里还有壶酒,正要拿过,秦放挡住她,道:“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喝。”
布依推开他,一把拿过拔掉塞子,咕咚喝了两口,道:“想喝就喝,哪那么多规矩。”
秦放道:“好。”从布依手里拿过,也未拭壶嘴,直接便喝了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