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本来还有心病,听了这话面上未动声色,呼吸已然不受控制的变得急促起来。
贾母微欠身上身:“哪里值得太妃劳思。”
南安太妃笑道:“我只好奇,您要送太君什么样的稀罕礼物。”
“寻常的俗物哪里入得太君与贾淑人耳目。”石太妃故意抻言,“说起来我们母子不过顺水推舟慷人之慨,还要谢万岁爷与主子娘娘厚施恩典,贾侧妃同皇孙自有无尽造化。”
“哦?”南安太妃笑问,“敢莫东宫要有喜讯么?”
“我就不卖关子了。”石太妃瞥了王氏一眼,向贾母笑道,“淑妃娘娘侍奉陛下多年,许是没有缘法,膝下并无皇子公主,主子娘娘体念淑妃辛劳,已奏准陛下自皇孙中拣择品性优良者为其嗣孙,待等礼成,即刻册封为一字郡王,与诸皇子一体而论。有这等美事我自要替府上记着,主子娘娘已经应允把这项恩典着落在东宫三皇孙的身上,单等溶儿的奏折递进宫,府上只等着大摆喜酒也便是了。”
这番话落了地,席间顿时鸦雀无声,皇子妃们都觉迷惘,还是南安太妃率先反应过来:“果然是圣恩浩荡,恭喜太君、恭喜淑人。”
王氏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朝主家盯了过去,石太妃犹自夸耀:“虽说三皇孙是太子血脉,早晚免不得亲王尊位,赶走一步毕竟没有坏处,这在皇孙里头可是头一份的。”
金闰不是嫡子也是嫡孙,又是未来的皇子,帝后哪里就能轻易把他过继给庶祖母?王氏关心则乱,脱口便要指责北静太妃:“皇家的事儿,我等外妇哪有平白插嘴的资格,太妃虽为主子娘娘胞妹,如此僭越也属不敬!”
“淑人不必为我忧心。”石太妃浑似无觉,“陛下与主子娘娘是愿意赏我体面的。”
“太妃明鉴!”贾母终于斟酌好措辞,“陛下果然有意,犬子自当具折求恩,不敢劳动王驾费心周折!”
石太妃点了点头:“原该如此!”
离席之际,王氏心神难捺,一个不妨将侍盏丫鬟的羹汤打落前怀,不等下人行礼告罪,脸颊早已挨掌肿了半边:“混账奴才,瞎了你的狗眼,不看我身上的料子是哪个赏的。”
王氏极有城府,经历丈夫中风、儿子残疾、长孙被罚等数重打击仍然把持的住,见了贾葵姊妹依旧摆足了长者面孔,从来不漏半句刻薄字眼。今日所以失态,概因元春母子是她最大的指望,金闰若是真被过继到淑妃名下,无异于掐断了宝玉爷儿俩后半生的腾跃契机,她若还能沉得住气那可真就是泥塑心肠了。
凤姐十分尴尬,可卿赶忙圆场:“太太莫急,回去用心浆洗,婶娘是不会见怪的。”
王氏几乎一口气没提上来,贾母深明其意,扶着贾玥嘱咐曾孙:“萱姐儿把方才的经过回给公主,你二太太并非有意不敬。”
贾萱答应一声,女眷们各自别过,登车上轿归还本家不提。
假作真时真亦假,帝后东宫不表态,金闰出嗣的消息难以避免的传遍了整座四九城,别管最后是什么结果,至少有两个事实板上钉钉:第一,东宫三皇孙在父祖心中没有太大分量;第二,北静王府跟贾家——至少是贾政一房彻底翻了脸。
颜氏并不曾料到石太妃能蛇打三寸出此妙招,然而此事的结果却是中其下怀的:为黎淑妃立嗣虽由石皇后首创,背后的诱因却是贾琏奶兄殴杀淑妃亲侄。这件事元春明白、王氏明白、凤姐就更明白了。
元春代表了整个贾府乃至金陵四大家族的利益,北静王府的菊花宴一经落幕,有意问讯的世交立刻打了贺喜的幌子登门来拜。
太孙尚未长成,外家又已落败,虽有嫡弟备胎,将来好歹且难预料——一个典型的案例是,前明惠帝朱允炆不过是庶子出身,最后生生倚仗继室子的身份挤掉了懿文太子原配嫡子越位受封皇太孙。有了前例援引,加上荣国府支持,皇太孙能压住庶弟,一靠嫡长优势,二仗名分早定,万一将来有了变故,东宫的六皇子怕是难仗嫡子之名让庶兄一系主动拜退。
一个是未来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一个是养老皇妃的嗣孙,两厢对比下来,区区的郡王爵位能值几何?不但贾政夫妻慌了手脚,连宁府贾蓉、王家、史家也来探听虚实,贾赦思量一番,催了发妻往公主府找他那位能干的儿媳备询消息。
颜氏瞥一眼满脸急色的王氏,向张夫人回道:“代淑妃立嗣是主子娘娘的意思,原也商议过几位皇子,竟是没有一家点头的。您知道,各府年长的皇孙尽为正妃嫡出,干犯礼法的事儿淑妃娘娘不能干,哪怕有三两个庶孙,现今正在襁褓之中,日后根性如何尚未可知——”
王氏忍不住道:“理郡王有两个庶子,年纪同太孙相仿,又是庶子庶孙,难道不阖出嗣王爵?”
颜氏淡淡地说:“主子娘娘宽厚,待理郡王与嫡皇子全无二致,多少要顾及长子的心情,再则把他的儿子过继给淑妃,贵妃娘娘是不能乐意的。”
王氏郁愤难平:“那也不能选咱们皇孙!”
“二太太慎言!”张夫人正色道,“能与不能,该是陛下与主子娘娘决断,没有我等外臣插嘴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