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以为妇为母为媳来论,颜氏绝对称得上轻省,丈夫专一、公婆明理,长子长女渐已成人,次子陪驾太孙,两个小的虽说淘气,究竟费不了她的气力,若非心存压倒陶沈的志向,如今大可以读书习武、养花绣鸟为乐。
纵是如此,身处公府门第,既要护得子女周全,颜氏多多少少都需用些内宅伎俩。
这日居闲无事,颜氏着便衣乘小轿,带了两个丫鬟于四九城中微服巡察,访看京城之内各处本钱。
晃晃悠悠转到鼓楼,夏莲故意道:“主子,前面似是薛姑太太与薛小姐。”
“哦?”颜氏打了轿帘,“既是巧遇,阖该打声招呼,他们也走了半日,正可歇一歇。”
薛王氏母女正要回家,待夏莲上前招呼后慌忙到轿前请安,颜氏含笑问道:“姑太太是出来闲逛的?”
“不敢!”薛王氏赔笑,“因到年半,有些账目不得清楚,故此前来监盘。”
“原来如此!”颜氏微微点头,“我在城中闲看,正想让他们找个干净地方歇脚,竟遇着了姑太太,可见无巧不成书。”
薛王氏忙道:“街旁的恒舒典为妇家本钱,虽不比酒楼茶肆,内院也还干净,您若不嫌弃,可在此间小憩。”
“多承姑太太盛情!”颜氏笑了笑,“如此便叨扰了。”
薛王氏喜不自禁,忙叫宝钗回店安排,自己引着轿夫进了内院。
恒舒典是薛家在京的最大当铺,平日也有贵人招待,里头自然收拾的精致,伺候颜氏落了座,宝钗亲奉茶盏上来,薛王氏又道:“小店偏狭,一时竟无好茶,民妇已打发下人采买,千岁拿这个润喉也算勉强。”
“姑太太不用客气。”颜氏接下茶盏酌了一口“这个很好!”
一长一短闲话片刻,颜氏瞧着宝钗夸赞:“难为你小小年纪襄扶母兄打理家业。”
宝钗谦逊道:“是民女的本分罢了。”
“你今年该有——”颜氏点着手指问薛王氏,“十七了?”
薛王氏应了个“是”字。
颜氏随口问道:“姑太太可相看了人家?”
宝钗羞红了脸,待要退去又不便退去,低了头一声不语。
薛王氏只能答道:“也在相看,许是缘分没到,还没有合意的人。”
“这样出色的孩子,细细挑拣也是该当的。”颜氏放下茶盏,“不是我偏向自家人,世家官宦的公子里头,宝玉算是往上属的,又为姑太太外甥,年纪且相当,莫非并未想他一想。”
薛王氏张张嘴,半天才回过神来:“宝玉是好孩子,只怕民妇难于高攀。”
“这是见外的话。”颜氏好像没有注意薛家母女眼神中蕴含的热切,拣起团扇说,“今夏更热一些,喘口气都冒汗。”
薛王氏忙叫丫鬟添置冰盆,话题又转到天时衣料上。
安坐小半个时辰,颜氏再没提婚配的事儿,直到她起身离去,薛王氏空自急切,半点儿法子没有。
不说薛王氏母女如何揣摩颜氏的心思,周瑞家同样在当晚迎来了一位贵客。
周瑞夫妻也曾风光体面,近来又显复宠之势,家中亦有小丫头服侍,开了门见着夏莲,好奇地问:“你找谁?”
夏莲报了名姓,小丫头自去通报,周瑞不在家,周瑞媳妇又惊又怕,奔出来后果见正主,慌忙骂着丫头把夏莲迎进正房。
颜氏跟前的丫鬟比荣府的四大总管犹有体面,周瑞家的哪敢怠慢,奉茶又奉冰,唯恐招待不周。
“大娘不必忙了。”夏莲示意道,“您坐!”
周瑞媳妇惴惴难安:“这样晚的时辰,姑娘怎么过来的?”
夏莲满面笑容:“我们主子有两句话想跟大娘商量,白日有所不便,只能挑晚间来了!”
周瑞媳妇唬得真魂脱壳,立时跪在地上:“主子但有吩咐,奴才赴火蹈海,岂有半点儿折扣,哪里当得起‘商量’二字。”
“是我措辞不当。”夏莲微微含笑,“大娘快起来。”
周瑞媳妇仍旧忐忑,挨着椅子坐了半角儿。
挑着不打紧的事儿闲话片刻,夏莲切入正题:“赵姨娘上路的日子可定下了。”
“不敢瞒骗姑娘。”周瑞媳妇老实回道,“太——二太太已经等不得,催着奴才赶早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