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耍班子很合皇太后心意,底下年青的皇子妃世子嫔却想:您老人家应该把舞乐留下来的,鲁国公主的眼光好,一般的人她指定看不上,万一丈夫跟哪个舞乐队里的狐媚子对了眼,可叫自个儿上找谁哭去?
贵妇们实在是杞人忧天,能到皇帝跟前的舞伶歌伎自然有艳压一方的水准,可谁又会在大老板跟前表现出食色的嘴脸?个个低头饮酒外加斜眼偷瞄,俨然是正人君子的模样。
宴舞近于三更,宾主大为尽兴。皇帝卖弄才干,不少景致都为御口题咏,内侍奉旨放了赏赐,小憩一时才传话回宫。看着跪送的颜氏,皇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经此一夜,满城都是“金华行宫”的称赞声。
颜氏看着一夜的花销账簿问:“各处的赏赐分下去了不曾?”
“是”春兰回道,“各房都颂谢主子恩典呢。”
“经这一遭,上下都累的不轻,园子收拾明白后公主府与郑国府闭门谢客,至于两府——”颜氏想了一想说,“叫林之孝和来升酌情给假罢!”
春兰应着:“奴婢这就去。”
颜氏合上账簿:“我也累了,有别的事儿明天再说。”
最小的两只娃昨天也被捎了去,可他们有特权,不像大人乏的人仰马翻,咿咿呀呀的片刻不消停,颜氏费尽力气哄好两个小祖宗才昏昏睡去,正跟周公掐着先秦礼制,耳边即扫兴地听到轻唤声:“主子——主子!”
“嗯!”颜氏强撑起眼皮,“说!”
夏莲顾不得自家主子正处于极端危险的状态,利索地把话回了:“府里爷儿们都在大房,商议小蓉大奶奶的事儿。”
颜氏声音低沉:“蓉儿媳妇怎么了?”
夏莲犹豫了一下说:“主子,好像是忠廉王的案子牵连到了小蓉大奶奶——”
“忠廉王的案子?”颜氏一个激灵,“快,给我更衣!”
生于伯府长在宫闱,没有人比颜氏更清楚贾家这等勋贵“趋利避害”的本事——具体的说应该是弃车保帅的本能。哪怕颜氏给贾家生了五个孩子,如果有一天顺义伯府罪连九族,她这个长房长媳保不准便要悄悄病殁,给后人腾位子。当然,颜氏并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她的婆婆张夫人便是因为娘家涉及党争败落而成为贾家的弃子。
秦氏能嫁进宁府,除了因为贾珍的那点儿龌龊心思外,最关键的是贾家想两头下注烧冷灶。如今冷灶倒了灶,昨晚皇帝又顺口问贾赦是不是有个忠廉王义女做侄孙媳,当时已经心如乱鼓,这会儿自要将表露忠心的事儿提上日程。
不用有顶戴的当家爷儿们自己提,以前没少夸赞宗妇的族老先一步找上了门。
代字辈八个老太爷,如今只有代儒代修在世,贾敕、贾效、贾敦、贾、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凑聚一齐,合请“二代”往宁府“逼宫”。
贾珍原也牵着头在跟贾赦等人开小会,没等起话茬就听管事报说本家爷儿们来了,贾瑚对着一个贾政就嫌麻烦,听得这些吃闲饭的要来磨牙,极为头疼的按了下额头。
代儒居长,代修便要推他开腔,不意方才族人来邀时孙子贾瑞先就不满:“平素没少仗着人家大方捡便宜,如今未曾怎样呢就急着造孽。圣人并不糊涂,忠廉王的亲儿子也不一定有多大罪过,何况是义女?好好的待人家,圣人还要赞贾家有情有义,若蓉哥儿媳妇有个好歹——岂不摆明说贾家就是借着女人保富贵么?”
贾瑞没说出口的话是:忠廉王坏事逼他义女,万一他成事呢?难道要把矛头指向荣府的公主?这可是极容易引发联想的事儿。
听得孙子一席言论,代儒老怀欣慰,捻着胡须夸赞:“有长进!有见识!你且放心,我没老糊涂,必不随意附和他们!”
有基于此,代儒就装痴作聋的不言语;代修暗骂一句老狐狸,慢慢地试探道:“忠廉王谋逆,幸而社稷有灵,万岁爷一举击溃逆党,使社稷太平、苍生安定。我贾家世沐洪恩,必要与不忠之辈势不两立。”
贾瑚淡淡地说:“这个自然,我们贾家的一砖一瓦都是圣人赏的,哪有不尽忠心的道理?”
贾敕是文字辈的头儿,硬着头皮帮腔:“蓉儿媳妇是忠廉王的义女,忠廉王谋逆——”
“行了!”贾赦打断道,“既嫁从夫,蓉哥儿媳妇是贾家的人,再没有父母获罪累及出嫁女的道理!”
贾政不认可:“圣人已经过问了,咱们要还跟没事儿人一样,圣人能怎么想?”
这句话给代修一众打了强心剂,在座的立刻分成三个阵营:贾蓉、贾瑚、贾蔷、贾赦、贾琏一拨,他们是要保住可卿的;贾珍和贾代儒是一拨,他们属于不知道该持什么态度的二人组,代儒是单纯不愿意蹚浑水,贾珍一方面要顾念孙子,一方面还惦记着可卿是筹谋忠廉王叛乱的首席幕僚——何肇的亲生女儿,他是族长,态度就要含混一些;余下贾政、贾代修一拨人数最众,立意要借可卿表达对皇帝的忠心。两下对峙起来好像要把整个书房掀个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