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总管的势力非同小可,宝玉温柔体贴,又是贾母心尖上的人,家下丫环自然都争着捧凤凰蛋,除了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赖大三个都有亲戚耳目在宝玉房中,稍加留意便抓到了最大硕鼠。
“袭人?”颜氏想了一想问道,“怎么不记得府里有这号丫环?”
赖大解释:“就是从前在老太太屋里伺候的花珍珠,宝二爷新给改了名字。”
颜氏了然:“她能有多大的本事,盗用府里资财?”
吴新登回道:“袭人是外头买来的,打从被老太太指到宝玉房里做大丫鬟,一应银钱都是她掌管,宝玉心实,不在金银上用心,袭人便常接济家里,本来她家是过不下去才卖女儿,如今实惠一年就恢复元气,房田车马的都置办起来,也成了一方的财主。”
颜氏冷哼一声:“这话说的,想来许多少了的摆件都是她弄出去,又把损耗的名声栽在宝玉头上了?”
“主子英明。”单大良家的躬身道,“还有一桩,宝玉房里的丫环都以副小姐自居,正经的饭食吃不许多,过后找厨子单点的倒不少,宝玉得的好东西大抵都分了她们——”
“副小姐?”颜氏笑道,“这三个字贴切!”
八个管事分别将宝玉房中的许多弊病说了一些,最后方道:“专请主子示下。”
颜氏稍加沉吟后说道:“宝玉是老爷的亲侄子,他在荣府并非客居,我要计较狠了岂不是教人笑话容不下年幼小叔?还得从宽着免才是。”
管事都赞:“主子慈悲。”
“这样吧,有过能改善莫大焉。”颜氏放下手炉,“你们将宝玉的私房查一查单拿出来,再将独居后报损的东西折价再折半,限期十日叫她们陪上,我这里前事不咎只找后账,往后改了还是荣府的奴才。”
“嗻。”林之孝心说:皇帝清还亏空都是先还钱再革职,您高明,先将宝玉的钱收拢起来再压榨下人,自然不怕她们跟宝玉撒娇拆挖东墙补西墙。
“我这里有各房的收支细账,果真是大有大难,这才三代,竟然成了寅吃卯粮的局面。”颜氏把簿子丢下来,“分给各房各院瞧瞧,有不对的地方仔细理论!”
抛开当年战场上拿命挣来的老底子,荣国府的收入来源有五,最大的一项是田赋、其次是庄铺出息、房舍赁费,最后为俸禄和赏赐。颜氏的算量方式很简单,先拿田税减了各项公支,余下的加上庄铺出息与赁费按人头平摊在各位主子身上,有俸禄赏赐的单加,这是进项。支给各房的月钱加上衣食起居份例为出项,没算公出私入的走礼,依着颜氏的看法还是公中吃亏。
贾政的年俸加冰炭孝敬只有一千二百余两,公中分红能摊四千两,每年单清客一项就开支六千两上下,加上房里姨娘丫鬟小厮的月钱份利和古玩字画的花费,花到小两万算是合宜了。
王氏的花费不大,倘若不论手下陪房挖的墙脚,颜氏必然认为她和张夫人是一类人。元春的嫁妆本该公中出,她是嫡女,少说有一万两银子压箱底,这几年王氏以打点为名陆续支取了两万多两公银,颜氏自不会由着她填坑。
要命的是贾宝玉,将贾环贾兰因受克扣省下的放他身上都不够。林之孝等人心想:不怪拿你下手了,看着挺文弱的公子哥儿,花销竟大过有纱帽的琏二爷,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赖大小心翼翼地问:“老太太房里——”
颜氏答道:“老太太院里都算公支,她贴补给各房的东西才算私费。”
“嗻。”赖大松一口气,他算是有交代了。
颜氏吩咐:“宝玉房里的事儿由赖大家的督办。”
赖大媳妇硬着头皮应承:“是。”
宝玉房里的丫鬟原本受了一吓,一来仗宝玉好性,二则有袭人挡在前头,都不很把赖大媳妇的话放在心里。
袭人左右斟酌一番,晚上嗔怪宝玉:“都怨你,平日里不珍爱东西,如今公主大奶奶来查账了,全问我们的罪过,到时候或撵或卖,自然有更好的伺候你——”
宝玉搂着袭人宽慰:“是我的不对,哪里至于如此,等公主嫂子问起来我都揽自个儿身上,老太太疼我,必不会为此发落你们。”
“知道的是真,不知道的还说我们姐妹轻狂推了主子顶罪呢。”袭人扭过头去,“我们也有不是,不该由着你糟践东西,受些罚是该当的。”
“明儿我就求老太太。”宝玉曲意做小,拥住袭人柔情许久方得入巷。
贾母听得宝玉叙说即问张夫人:“公主真有收支清册传示?”
张夫人早有准备:“请老太太过目。”
贾母取了玳瑁,戴着眼镜大略浏览一遍,沉吟半晌方道:“公主办的不差,有些个家贼胡为,仗着宝玉心善虚耗资财,倒是搬空府库的架势!”
王氏原本想抱怨几句,闻说只得作罢。
贾母见二房的支出远过大房,并不好顺着宝玉嗔怪长媳,反倒要仗居尊行代贾政一房示弱:“你二弟清正,惯于礼贤下士,又爱个古字名画,于银钱花费上太不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