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已让张汤留心。”刘彻将手覆在卫青的手背上,安抚道:“跳梁小丑,掀不起风浪,仲卿不用担忧,专心准备打好明年的仗即可。”伊稚斜继任匈奴单于以来没少了在边境折腾,去年夏、秋和今年春,数万匈奴骑兵多次入侵汉土,杀掠无辜平民累计数千人,汉军的休息时间结束,该是时候给这位新上任的匈奴大单于点厉害瞧瞧。
“是,臣明白。”两人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哦,对了,明年随卿出征之将,可都有了人选?仲卿若是觉得人手不足,朕可以向卿推荐一位。”
奇了,选派谁出征还不是天子一句话的事?陛下怎么还用上了商量的口气?
“陛下吩咐便是。”
刘彻停顿了片刻,还是没好意思直接说。“算了算了,朕今天是来给你贺喜的,不是来招你生气的,以后再说。”
到底是谁啊?还能招他生气?卫青越发好奇,眸光闪了闪,忽而挑了下眉。
果不其然,年秋田猎,刘彻定了个彩头,从各位年轻的骑郎侍中们中挑选出骑射最好打到的猎物最多之人封为都尉,让他明年随车骑将军出征——前提条件是各位将军及年龄不满十八岁者不准参加——第二条是刘彻看到霍去病斗志昂扬地上马之后特地加的。
霍去病怒而退出狩猎,全程守在舅舅身边寸步不离,半个让刘彻和卫青说小话的机会都没给。
最后获得彩头的便是陛下跟前的新晋宠臣韩说,这韩说是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也是已故上大夫韩嫣的弟弟,天子多情,待他入宫后没多久就将他收进了床帏。
这个结果卫青早有预料,心里倒没怎么在意。说实在的,他和天子感情深厚,但这感情之中也不全是心悦之爱,还有君臣之义、朋友之谊,甚至包括多年相处下来的亲人之情。少年意气时也曾把情爱看得重一些,现在年纪增长,每天又忙于正事,对于个人私情自然看淡了许多,哪天和陛下彻底断了这点不明不白的关系也不奇怪。况且他相信陛下,军政大事天子从不儿戏,不可能给他送个无能之辈过来。
朔方城建好之后,苏建将军与公孙戎奴等正规军便退出朔方郡回到北军休整。盘踞在阴山北麓的右贤王部得到机会,对高阙塞和朔方城反复进行了数次进攻,当地守兵顽强抵抗,每次都成功击退了敌人的侵略,但自身受到的伤亡也很惨重。
还在得意于自己作死行为的右贤王不知道,汉军下一步的打击目标已经锁定在了他的身上。右贤王部不除,对于汉朝新设立的朔方郡、五原郡等地区始终都是个严重的威胁。而且由于降水较少,草原上没有大面积的森林,匈奴人需要依靠阴山山脉中茂盛的林木来制作车具、穹庐、甚至是打仗必备的弓矢等,一旦汉朝赶跑了右贤王部,把整个阴山山脉掌握到自己的手心,那对于整个匈奴国力的打击,将是不可估量的。
元朔五年春,一场声势浩大的对匈反击战逐渐拉开序幕。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汉朝出动的总兵力高达十万余众,所有将士由卫青全权指挥,苏建、张次公、李蔡等六将军全部在车骑将军帐下听令。
在之前的战斗中,汉朝出动的兵马最多不过三万,把主要精力投入到边境西线的河南地,东线的一些地区受到敌人攻击就无法顾及。这次兵力充足,汉军便兵分两路,西线主攻右贤王由卫青负责,张次公、李息两位将军则前往东线右北平,一来防止匈奴骑兵趁机入侵,二来寻机而出骚扰左贤王,牵制左贤王部的兵力。
将士出征前,天子在宣殿设宴,预祝各位将军凯旋。陛下面前将军们都有所拘束,所以敬过几杯壮行酒后,天子便离席而去,放他们痛快吃喝。天子一走,殿内就热闹起来,各位将军或是自斟自酌,或是互相敬酒畅饮。酒至酣时,张次公晕晕乎乎地端着酒碗挨个座位敬了一圈,到了公孙敖这里,张次公一屁股坐下,揽着公孙敖的肩膀给他倒满酒,开玩笑道:“老敖,别人呢,我只敬他一碗,但是你,我要敬你三碗,你可知为何?”
公孙敖怏怏不乐,一口气喝尽碗中酒,然后把碗往案子上重重一放,没好气道:“因为老子酒量大。”
“不不不,不是因为这个,”张次公连连摇头,手上也不闲着,再次给公孙敖斟满,“老敖啊,兄弟我这次去右北平,不在将军身边,而你呢,你是护军都尉,护军护军,你可要把将军保护好,回头若是让将军遇到个什么闪失,我可拿你是问。”他们这群从建章开始就跟着卫青的弟兄,习惯称呼卫青“将军”,他们口中的将军,只指卫青。
“滚蛋!张次公你他娘的故意寒碜老子是不是?”公孙敖火气上涌,五年前他带兵出征战败而归,受罚为庶民,后来跟在卫青身边抗击匈奴,虽没像张次公、苏建一样立下大功晋封侯爵,却也凭着战功重新被提拔为护军都尉。他原本挺满足的,谁知陛下一句话,军中就又多了一位都尉,公孙敖的脸色自秋狩之后便没有过晴天。
“和那笼中的小雀儿同为都尉,老子每日都觉得耻辱,你还总提,诚心让我不痛快是吧?”
张次公大乐,“谁跟你扯都尉了,我只是让你好好保护将军——不过知耻好啊,知耻而后勇,你这次卖卖命不就得了?”
公孙敖咬牙道:“你放心,老子这次不拼个战绩出来,老子跟你姓!”
“这可是你说的,”张次公看热闹不嫌事大,有意激将老敖,“到时候你若是连那姓韩的都比不过,兄弟我可要笑话你一辈子。”
“放你的狗臭屁!老子杀过的匈奴狗贼比韩小雀儿见过的死人都多,我会比不过他?他到了战场上没被吓得尿裤子骚到我们就不错了。”
二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韩说就坐在他们旁边,脸上气得红一阵白一阵的。卫青原本坐在首席和苏建聊天,闻声不禁转头,视线越过中间隔着的几个人扫过来,“你们两个在吵什么呢?”
“都是从新人过来的,你们怎么也学会用老资历欺负新人了?咱们军中没这个规矩吧?”
卫青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随和,公孙敖闷闷地答应了一句“当我没说”,把余下的话都憋回了肚子。
“战场是公平的。”
卫青状似无意地又补充了一句。殿内热闹的气氛继续,张次公醉醺醺地琢磨了半天,也没想通卫青最后的一句话是在鼓励公孙敖,还是在安慰韩说,或者只是简单的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