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地既已收复, 为了防止匈奴再来争夺, 刘彻决定在河南地修建朔方城, 由苏建将军负责此事。至于朝堂上反对的声音, 则交给主父偃,中大夫唇如枪, 舌如箭, 反对筑城的朝臣和他辩论, 全都甘拜下风。
趁着陛下高兴, 主父偃顺便向陛下进言齐王刘次景私下里行为不端, 他自荐为齐相, 愿意前往齐国规束齐王。主父偃本是齐地临淄人,衣锦还乡人之常情, 刘彻以为他只是想要回到老家炫耀炫耀,便点头同意。
卫青回到长安,大大小小的庆功宴参加了无数, 刘彻够大方, 将凯旋的将士从上到下全都赏了一遍,王太后也跟着凑热闹,让长乐宫执事又扛着几箱子金子和丝帛送到了车骑将军府上,车骑将军流着汗让军中兄弟又都给抬到军营去了……
幸好刘彻还记得自己的承诺, 欢聚之后给了卫青一个月的假期让他好好休息。卫青已经身为列侯, 他原来的住宅就显得略微寒酸配不上长平侯的身份, 刘彻有意为卫青另置一处侯府, 卫青不得已提醒陛下, 他窗前的那棵桑树已经移栽过一次,再换地方恐怕不容易成活……
自从在卫青成婚那日吃过一次他家桑树上的桑果,刘彻就喜欢上了这东西,命令卫青每年桑果成熟的时候都要向未央宫内“进贡”。移宅有伤此树,自然是不行,不过既然不能另置侯府,那就以桑树为中心,重新扩建宅院就是。
家里兴土动木环境嘈杂,卫青便把夫人和两个孩子送到秦家暂住。自他回来之后,每日源源不断地前来拜访他的宾客差点踏破卫家的门槛,以前他还能往军营里躲,现在都知道他休假在家,什么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朋友都跑过来拉关系,他再好的脾气也被磨得有点烦。趁此建宅之机,卫青把家中事务都扔给管家伍僮,自己收拾了一个小包裹,溜出长安去也。
别看卫青平常出入的不是未央宫就是军营重地,他在民间却也还有几个相熟的朋友,至于他是怎么在忙碌的军务间隙还能够和各种各样的江湖人士认识结交的,陛下都不清楚。
长安东南,有一山,名商山,山秀云幽,风景宜人,历来都是隐士高人喜居之地,相师裴掩的老巢,就是在这青山之中。多年前裴掩曾经在卫青家里被天子威胁过性命,但是那件事并没有影响到他和卫青的交情,卫青事多,裴掩喜游,二人两三年都未必见一次面,相交如水,然友谊甚深。
卫青被烦得无奈,跑到山中来找裴掩寻清闲。裴掩在山中建了一座木屋,屋前养鸡,屋后种豆,卫青住在他这里,每日帮他喂喂鸡除除草,怡然自得。不过没过几天,裴掩就想支使他到山林里打几只野味回来吃肉,卫青以没带弓箭为理由,拒绝。
“胡说八道,”裴掩叉着腰怒骂:“堂堂一个车骑将军没有弓箭就不能打猎,你骗傻子呢?”
卫青舒舒服服地躺在一片林荫树下,眼睛都没睁,“好吧,那小弟说实话——我懒得动。”
“懒得打猎,你跑山里来干什么?”
“遵上命——休息。”
裴掩气得撸起袖子跑到一间堆放杂物的木棚里一通乱翻,最后拿着一根钓鱼竿出来丢到卫青身边,“拿去,钓鱼不用耽误你休息,你可以继续躺在溪边钓鱼。”
卫青侧头看了看鱼竿,这才慢腾腾地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斑驳的阳光透过树荫落在他的身上,他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忽然有些好奇地向裴掩问道:“裴兄,你能不能相得出来,我这辈子是怎么死的?不会也是饿死吧?”
以前裴掩和他说他会封侯,卫青委婉地表示怀疑,如今他却真的已经身食七鼎,便不得不佩服许家的相术。听说当年裴掩的祖母许负曾经为条侯周亚夫相面,认为条侯终会饿死,条侯不信,后却绝食而亡。卫青幼年艰苦,常常饥不饱腹,一向觉得饿死就是天下最惨的死法。
裴掩转身又去杂物棚翻找锄头,大相师语气轻松道:“放心,以你的面相,谁饿死你都不会饿死,一个长平侯不算什么,你下半辈子,必然富贵至极。”若不是卫青的面相好到让裴掩震惊,他那时正在甘泉宫服刑,哪里来得闲情逸致拉着一个仆从小子聊天?
卫青盘腿坐在树下,继续好奇地问:“怎么样才算是富贵至极?”
裴掩扛着锄头出来,举目望着好友,认真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是官至丞相?”一人之下的“一人”是陛下,陛下下面,官职最高的就是丞相,但是想到现在的丞相薛泽,卫青马上否认了这个想法——自田蚡死后,丞相有名无权,相权基本都被刘彻架空了,他每次凯旋,刘彻都让薛泽以丞相之尊到接官亭去迎接,也有故意打压之意。
“不不不,不可能,”卫青连连摇头,“裴兄这次肯定是相错了。”陛下小气着呢,他将来若是官高到了那种地步,估计离死也就不远了。
“错与不错,你不知,我不知,”裴掩摇头晃脑,故作高深:“唯有天知。”
裴掩用锄头在屋旁的一小片空地上翻垦土地,准备再种些青菜。卫青拿着鱼竿起身,林后就有一条山溪,他向溪边刚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身体,转身望着山间小路笑道:“裴兄莫忙,今日又有客到了。”
裴掩放下锄头,却是皱眉,“青弟敏锐至此,日久恐怕于心神有累。”客未至而先觉,五感过聪,易伤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