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一些习惯性的举动还是说话口气都完全没有变化,而织田家的人就是硬生生地分辨不出“明智光秀”的真实身份,关于这点,宗三左文字也是很服气的。
他定定地看着三郎——由于并不经常佩戴面巾,青年的结扎得十分粗糙,比起他刚刚走到游廊若无其事地与一人一付丧神打招呼时面巾上的结截然不同。就算单凭这些做出推测有些草率,但目前看来三郎与明智光秀都在有意识地隐瞒下互换身份这一点——从这点看这两个人好歹不是全无顾忌,因此原先的结应当也是出自明智光秀之手。
就算撇去明智光秀同样与付丧神紧密的关系(刀剑付丧神们并不想承认这一点),这两个人也如同光与影般亲密。即使宗三左文字眼中所见的三郎并不如历史中记叙的那样残暴不仁,但他确实是性格中有着名为冷酷的因子,即使他不自知。
家臣也好,其他也好,这个男人绝不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森可成为他壮烈战死,在救援迟迟赶到之后,面对仍然□□的宇佐山城,这个男人依然是为了能够保有织田家的生命力,选择亲手毁掉这一座被森可成宁死保下的城池!
在这样的乱世,这种选择是英明的。但是看织田信长一直以来的行事,这样的选择又是让人费解的。
宗三左文字在未成为付丧神时便以刀剑之身跟随三郎数年,在被以人类的姿态被呼唤出来后同样跟随三郎数年,但却仍然不能确定自己看透了这个男人。他到底是因为自己胸口的烙印而一直执念于第六天魔王的刀剑男士,即使长期以来都少有言语、神色恹恹,却实实在在是在刀剑男士中注视着三郎最久的存在。
再怎么迟钝他也能发现,这世间对于三郎来说,最重要的人只有寥寥几个罢了。家臣的战死固然让人伤心,却动摇不了这个男人的意志;亲近之人的不幸固然让人哀叹,却难以影响这个男人的想法。整个世界,连同争霸天下本身对于织田信长这个人来说,都如同一场清醒的幻梦,在这场大梦之中被他真切地注视着的,也只有明智光秀、松永久秀与归蝶三人了。
——“因为是织田信长,所以要夺得天下。”
这是宗三左文字时常听闻,却没有一次不觉得异常的、三郎说过的话。
归蝶与三郎是夫妻的身份,虽然在三郎表露出意欲天下的想法后没有太多相处的时间,,但终究与三郎还有着相伴数十年的夫妻情分。如果说有着多年情谊的归蝶被三郎另眼相看是有理有据的,那么,三郎对归蝶之外的那两个男人纵容的态度也就不可避免地显得异常。
明智光秀与松永久秀,这两个人与三郎认识的时间明明不长,甚至一个曾经服侍过将军、一个曾经背叛过织田,但三郎就是对他们怀有特殊的信赖感,即使这信赖并不能让他争霸天下的目标偏离半点,但这信赖同样也不会因为立场的对立而动摇半分!
这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他们怀有共同的秘密,因为不能透露于人,所以彼此因为保守秘密的行为而变得关系紧密!
松永久秀到底是什么原因,宗三左文字还不知晓。但是明智光秀却是对竹中半兵卫说过“早在被明智光纲收养之前就与殿下认识”这一类的话!
如果这还稍有些牵强的话,那三郎刚刚说的“小光想背叛的话我便不会待在织田家”“一开始很不情愿”,岂不是两人之间早有秘密的铁证吗!
“……您与明智光秀。”容貌秀丽的粉发青年凝视着三郎独独露出的一双眼,犹如叹息一般询问道,“到底是有什么秘密呢?”
到底是怎样的秘密,才会让时隔多年再度相见的时候,织田信长会对明智光秀信任如斯!
宗三左文字眼里的询问之意如此明显,已经到了三郎这样粗神经都难以忽视的地步。面对相貌极佳、让人不忍拒绝的刀剑付丧神,三郎依旧是连片刻的迟疑都没有,张口就给出了答案:“不可以告诉你哦。”
并且是与以往他浑不在意的态度截然不同的、没有半点回转余地的否定答案!
“如果说出来的话小光会很为难的。”在面巾的遮掩下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露出来的那一双眼澄澈又坦然,夹带着孩童一般的理直气壮,“我是不觉得有什么,但要是被其他人知道的话会很麻烦的吧。而且还同时关系到小光和我,再怎么样也要问过小光的意见才行。”
他像是毫无保留的说了许多,但又像是将重要的信息瞒得滴水不漏。从那双平静的眼里宗三左文字看不出三郎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而不管是两者中的哪一个,在审神者明确表示拒绝后他都丧失了继续追问的可能——更别说宗三左文字原本就是那种好奇心不强、也不擅长套话的角色了。
只是,宗三左文字到底还是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织田信长和明智光秀之间确实有过什么事情发生!
并且是重要到能动摇明智光秀在织田家的立足根本、甚至对织田信长本人也有重大影响的事!
……可是,会是什么事呢?感觉完全没有头绪。
宗三左文字略有些失望地半阖上眼,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的异色双眸也因此被掩盖了大半光彩。
这个世界上能影响到织田信长本人的事实在少得可怜,更别说是让明智光秀和织田信长达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在足利义昭想要获得织田家的支持成功上洛之前,两个人的地位以及所在地点都距离十分遥远,完全想不到有什么能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就算明智光秀曾经透露出幼时在尾张待过的消息,彼时同样年少、并因为身体原因极少出门的织田信长也不可能见到明智光秀——哪怕两个人的关系有那么一丁点的亲密,尾张也不可能没有人对相似度极高的两人留下半点印象!
或者说——如果明智光秀真的居住在离织田信长很近的地方,织田信长的父亲织田信秀也不可能对品貌出众的明智光秀全然不知。单凭在明智家居住的短短几年,是决计无法将明智光秀打磨成这个样子的——即使对明智光秀感官不佳,宗三左文字也不得不承认,不管是知识量还是明智光秀本人的气度,除了本身性格的因素外,必须要加上自幼雕琢的外力才可能打造出这样优秀的武将。有这样能力的家族当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因此织田信秀是不可能见不到明智光秀的——如果见到了,恐怕明智光秀也不会活到今日。
毕竟被称为“尾张之虎”的织田信秀是不会容忍一个与嫡长子一模一样的家伙存在,去动摇胜幡织田家的家业!
所以在年幼及年少的时候,明智光秀与织田信长……大概是绝无相遇的可能了吧。
仅剩的能让宗三左文字怀疑的时机,就只剩下1568年的织田家扶持足利义昭称为征夷大将军。可是,这样的事情在当时是双方共赢的完美局面,与朝仓家已经断开联系、只一心跟随将军的明智光秀也不可能有什么能毁灭他根基的把柄啊?
还是说,明智光秀其实是织田信长派去将军那一处的卧底?在任务完成后才会被织田信长强硬地从将军那里要回来,改而为为织田家效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明智光秀的名声大概会有瑕疵了吧。只是先不说让在当时就已经能取得细川藤孝青眼、聪慧敏锐又博学多才的明智光秀干这种事情有多浪费,单就战国时代本身来说,背叛与被背叛都是常事,这种小事完全不值得织田信长与明智光秀为之困扰。
真的会因为这种事情为难,这两个人就不会胆大地连比叡山延历寺都烧了!
越想越偏的宗三左文字完全找不到半点线索,只能蹙着细细的眉,目送着已经结束了与他的对话、兴致勃勃去准备爬树的三郎远去。
他到底不是适合分析这种一想就能把大脑搅成一团浆糊的东西的角色。因此在三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后,神情忧郁的刀剑男士就相当干脆地转身前往与三郎完全相反的方向,去寻找相比他而言更擅长这种事情的鹤丸国永。
在明智光秀给予了刀剑男士“探子”的身份后,三郎在京都的落脚点必然也会留下几间专门供给织田家“甲贺忍者”的屋子,即使那些前来打扫的侍女并不能看见这些刀剑男士。大概是因为人数变少,其余刀剑男士都已经散开至各个位置致力于消灭这个落脚点中潜伏的时间溯行军,只有鹤丸国永一人留在房间里。
宗三左文字自然是很轻易地就找到了人——长相俊美的白发太刀此刻正衣着整齐盘腿坐在地上,捏着两封还未开封的信。宗三左文字一进来,只来得及以平淡中带着抑郁的表情说一句“我有事要和你说”,回过神来的鹤丸国永就已经笑着对他扬了扬手中的信。
“我也有事对你说呢。”鹤丸国永的笑容带着些孩子气的愉快成分,“上杉谦信寄给主公的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五虎退的信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