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槿的眼睫垂下,掩住了眼瞳。
“扫描器里面的损伤好像不是很严重……可能是线路被弄断了,如果有人会的话……”顾不得那些划痕是谁的杰作,尹颂的眼皮贴在扫描器上观察,“……可是……可是我……”
颜槿不需要听尹颂说完,就知道他不会。到了这时候,她居然有点想笑,如果林汐语在这,这点小问题恐怕压根不是问题,可是她不在,而竞技者文化方面的薄弱一直是很多人的笑柄,体能与知识不可兼得,这趟出来的人则几乎都属于前者,怕是很难找到一个能在吞噬者到来前能修复扫描器的人。
“有问题就拆开看啊,都站着干什么?”
霍长天站在后方,通道外站满了人,他挤不进去,在外面急得狂跳。颜槿用手揉揉太阳穴,忽然抬头:“有谁懂这个的,尽管去试!拆开也行,破损的线路应该很容易找到,看能不能打开门。”
“进攻组,立盾。盾阵崩溃会有什么结果,大家都知道,不需要我多说了。”
“五人一组,齿轮队形,三分钟一换,换下的人坐下恢复体力。霍长天,替补小组人选你来分配,谁支撑不住马上换下来。”
颜槿靠在墙边,看着乱哄哄的人流随着命令的下发开始条清缕析,稍感安慰。有几个人紧紧围在扫描器周边,交头接耳地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这些东西精致细密,向来跟她绝缘,颜槿不打算去凑热闹,她眯着眼,看前方从转角现出的人影,吐了口气。
尽过了人事,余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吞噬者来得很快,像一群荒原上刚刚捱过严冬的饥饿凶兽。而盾阵这一头的人再无退路,也赤红着眼,两者接触的时候,彼此都发出一连串狂猛的咆哮,震得人耳嗡嗡作响。颜槿没有多此一举地加入持盾对抗的行列,从小跟人对练格斗,她比谁都清楚女性力量上与男性的差距。她甚至没有把大多数注意力放到前方,而是频繁回头去看扫描器修复的进展。
她能做的都做了,她也心知肚明,如果门打不开,就算全员上阵,他们也撑不过半个小时。吞噬者的力量像是源源不绝,而人会累会倦会怕会丧失斗志,但凡出现一个小的失误,单层的盾阵后就再也没有任何防御。
研究扫描器的几个人对他们的境况同样清楚,于是刚开始还小心翼翼试探的动作越来越粗暴。有人在大声咒骂那个失去理智还不安分的家伙,甚至追溯到它的父母家人。颜槿其实也同样奇怪:扫描器不是食物,它会什么会在上面拼命抓挠?
难道在它还是他时,曾经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致命的牢笼,而在他成为它后,还保留了这份记忆?
难道它们还会有记忆吗?
那母亲呢?她还会记得她最宝贝的女儿吗?
那她呢?
如果她真的出不去,没有当场死亡而是感染了病毒,还会记得汐语吗?
那些感染了病毒的人,它们究竟是怎么样的?真的一如他们想的那样,变成一个个只知道吞肉饮血、无情无感的怪物吗?
突然一声暴喝把颜槿神游的理智唤回,颜槿一个激灵,不由鄙视自己。他们身处险境,同行的人们还在不远处拼命,她竟然还有心思去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那声大喝是霍长天发出来的。齿轮交替的接力方式在日常训练时反复练习过,只要分好了组,几乎就不用再多费心。霍长天虽然退管后勤,他原来的根底还在,爆发力强劲,因此现在的职责更多地是临时援救。颜槿看过去时候,刚好见到他健步上前,抵住中间的玻璃盾,把刚刚出现的裂隙抹杀在萌芽期。随后马上有人去接替了霍长天的位置,霍长天在确认继任者合格后抽身退回,同时手上还多了个人。
被霍长天拖行的男人双脚不断踢踹,却怎么都挣脱不了霍长天的掌控。霍长天来到稍微宽阔些的地方,把男人一把掼摔在地,紧接着就是无数的拳打脚踢,尽数招呼在男人身上。
“你是娘们吗?喝水长大的?刚刚换上去就手软脚软!你知不知道你那块被破开,其他人会怎么样?想死你就去死,别拖我们一起!”
拳头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砰砰作响,听得出霍长天丁点没有留情。颜槿眉头微微皱起,霍长天的能力很强,人也精明,缺点是脾气太过暴躁,以前新纪元社规严格,他还能控制着自己,现在失去了种种束缚,他就开始随性起来。
挨揍的男人不知道被踢到了哪里,竭嘶底里一声尖叫,放开护在头侧的双臂,伸手去格挡霍长天的腿,露出了他鼻青脸肿的脸。
是郝然。
霍长天的举动一半是杀鸡儆猴,警告其他人不尽力的下场就是第二个郝然,另一半则是他一直看郝然不对眼。郝然日常的行为举止都还带着往日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霍长天以前已经憋屈够了,今时不同往日,他需要让郝然明白,现在不再是倚仗账户里的虚拟数字横行的时代。
新的时代来临了,这是一个拳头决定尊卑的时代、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时代。
失败者,只配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直面吞噬者的恐惧和死亡的压力如乌云罩顶,黑沉沉地压在每个人心里。郝然的人缘并不好,他的作为也威胁到了别人的性命,所以任凭霍长天下手再怎么狠,也没有人出面来为郝然劝解求情,反倒是在旁边的休息的看得津津有味,极其满足。
为了一个没用的人去开罪不好惹的霍长天,值得吗?
只有窝在门边摆弄扫描器的尹颂身体动了动,似乎想出来,被旁边人冰冷眼神一横,半撑起的身体又矮回去。虽然没人开口,尹颂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众矢之的,要不是他没有把所有吞噬者引走,要不是他的大意导致巡逻机损坏,他们根本不会落到这种绝境。
颜槿抿抿嘴唇,她同样不喜欢郝然,而且郝然作为后勤组员,他的直接指挥者本来就是霍长天。只是眼看着霍长天再打下去,郝然恐怕会活活被打死在当地,颜槿不得不出声:“霍长天,够了吧。”
霍长天最后一拳抡在郝然鼻梁上,抡出一串血珠。他意犹未尽地抬头打量颜槿,思考片刻,终于收了手,走回他先前所在的援救点。
颜槿注视着躺在地上□□的郝然,正打算过去看看他的伤势,忽然听到背后爆出一声:“拆下来了!”
颜槿吓了一跳,立刻回头,门没有打开,不过嵌在墙体里的扫描器表层被陆赢野蛮地拽了下来,露出里面密密麻麻交错如蛛网的线盘。
吞噬者抓挠扫描器的时候,力道不小,现在拆开一看,内里的线盘有半数都被划断了,软绵绵地搭在其中。颜槿心一下就凉下半截,这么多线,要怎么弄?
陆赢也是一脸懵,抓着剥落的玻璃表层不知所措。
前方奋力抵御吞噬者的持盾组员们可能是察觉到后方的消沉,唯一的支撑霎时断裂。就在颜槿转头的片刻,前方的惨叫声突然响起。颜槿悚然去看,发现盾与盾之间现出一个胳膊粗的空隙,一只青灰的手夹在其中,指甲上殷红浓稠,是刚刚从人体里流出来的血液。
那面玻璃盾后的青年单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满脸的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