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想看, 便给你看看。”
坤和冷淡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愠怒,更多的, 却是冰冷的杀机。
三位真魔和殷抬头看向坤和,动作皆是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那三名真魔戴着面具, 瞧不清脸上的表情;而殷则是在讶异之余, 眼中划过一丝嫌恶与屈辱。
班岚和迤墨站在坤和的后方, 将他们的反应看得真切,一时间心中觉得荒谬至极:屈辱……这家伙有什么资格感到屈辱?
作为一个胤和源世界的子民,作为天道覆灭之前呕心沥血留下的最后一点希望之一……殷究竟是受了什么蛊惑, 竟会觉得自己受到胤和源世界的桎梏会是一种屈辱?
这片天地给了他何等的天赋与馈赠, 而他却连一点相应的代价都不愿意付出。
这世上从不缺意图不劳而获之人。
出生时的资质是天赐、是父母恩,然而这些都不代表受惠者不需要付出代价;这世间有许多不公、许多高低之分, 然而天道昭昭, 哪怕不能皆尽一致,却但凡有因果者, 终究有所循环相报。
班岚有些恍然。
世间万物是分等级的, 一开始, 影响的因素或许是天资、是财富,而最终能够走到哪里, 却是看个人的。或许坎坷万分,又或许一生顺遂, 只有心正了, 道法才正。
殷显然是走了歪路。
巢将数十兽卵孵化培育, 然则实质上并未将这些有可能成长为合格的新巫、甚至巫神的苗子当作神物对待;与之相反, 有这些上界真魔插手,哪怕坤和有意引导,最终这个巢却还是将神物当作了蝼蚁。
未长成的神物,确实没什么实力、也没什么值得忌惮的,然而,将神物拉下神坛,就必然要承受神怒。
巢没有这个自觉。真魔更没有这样的自觉。
纵观这些所有试图复苏魔族、找寻巫族、寻回荒古的势力,刨去那些杂七杂八不足为惧的邪修,算上来,真正保持了一颗敬畏之心的势力只有魔神教罢了。
人界修仙者,在班岚的聆风阁、万兽镖局出手之前,甚至还暗地里扶持过一些邪修,意图让邪修搅乱荒域、逼迫神兽出手,威胁神兽的安全、降低神兽的地位。这一步棋若真是让他们这般走下去了,那现在的修真界就已经陷入了仙族内斗,班岚或许就会被这内斗迷乱了眼,错过了巢的动向,最终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遑论进入通灵道、最终遇见坤和与乾胤,打破这方世界的桎梏。
而神兽,在上古以后的日子里,则逐渐从以传承和幼崽培育为目标的聚居形态,变得更像是画地为牢,活动范围更是严重脱离人修的社会,除却秘境、资源争夺以外,鲜少出神兽域。这样下来,其实就算人修不对神兽出手,最终神兽也会因为自己的不知进取、自视甚高而走上下坡路;与此同时,这天地间越来越稀薄的灵魔之气,也会成为神兽的催命符。神兽无底洞一样的躯体,使得他们突破所需的时间和灵气都远在人修之上,灵气不够用,除了侵占人修的资源以外,还会爆发内斗……
实际上,胤和源世界真的没有剩下太多时间了。
无论是保护域的封印松动 ,还是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的出手干扰,又或者是神兽和人修迅速拉开的意识与修炼手段的差距——这些东西,于胤和源世界而言,都是一道道催命符。
现在能走到这步……回顾起来,真的是险之又险。
又怎么能被这些没良心的臭虫给搞砸了呢?
班岚缓慢地眨了眨眼。
与殷对上视线、隔空感受到三位真魔的敌意,又进行一番思考和分析,短短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神识强度似乎有了质的变化。
——通灵?
一道声音传入脑海,班岚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掌中迤墨的手,颔首回应:“嗯,通灵。”
班岚思索的时候没有避讳迤墨的神识,而迤墨一直与他保持着神魂联系,之前班岚想了些什么,自然是没有瞒着迤墨的。
眼下班岚能够短时间内总结出这么些信息,与通灵道、建木等物的馈赠不无关系。
而就在班岚作出判断的时间里,整个临时战场充斥着死寂而危险的气息。
兰心手中的天琴巨剑缩小了些,变作一柄三尺青锋,幽黑的剑身上古朴无光,唯有无数杀伐与剑气缭绕;在他身前,小山一样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的君忧,浑身都裹挟着在无数死生中浸染出来的寂灭与血腥的气息,仿若在世修罗立在尸山血海。
三名真魔的注意力没再集中于兰心和君忧身上,而是几乎全部落在突然出现的坤和身上。
坤和这会儿跟他与班岚初见时的模样一致,属于乾胤的一只眼和几缕白发,全都被妥帖地绑住、遮挡起来,并不展露于人前。
他稚嫩的脸一派冷肃,一头乌黑的发细致认真地挽成了发髻,仅余两缕额发勾在颊侧,露出细瘦脆弱的脖颈,更显得那身黑色道袍的衣领处空荡荡的,细瘦的躯壳仿佛轻易便可摧毁。
战场中缭绕的剑气于坤和而言似是拂面的清风。他微微仰起脸,不再去看那几个真魔。细瘦的手臂缓缓展开,霎时间,战场中兀地卷起狂风!
柔和的、雌雄莫辨的声音在呼啸而起的狂风中回响,带着丝丝砂质的粗砺和干哑:
“吾名坤和。”
“自此方天地诞生以来,铭刻道法,以身造物,夜以继日,不敢懈怠。”
“天道乾胤,恪尽职守,集众生之灵,计万民生计,下至凡尘琐碎,上至亘古混沌,凡所能及者,无一不亲至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