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要命。
班岚迅速冷静下来, 动静千万不能弄大了——这里是天霜城, 不是灵气流通迅速的荒域, 且不提别的,他要是放任自己在这里吸纳灵气, 恐怕这座城池都要瞬间被抽成真空状态。
身上的隐匿符已经快要压不住他突然暴动的气息, 班岚当机立断, 趁着灵力还没彻底失控, 从体内空间里翻出厚厚的一沓锁灵符, 一股脑儿地往照着身上拍了上去。
“——砰!!!”
天霜门防护大阵上空破了个洞,一个贴满锁灵符的人形不明物体当空砸下, 整个天霜门的地面都抖了三抖。
“……”班岚躺在被自己砸出来的深坑之中,疼得呲牙咧嘴, 受创不亚于毫无防备地被茕芜和尚扇了一巴掌。锁灵符上得太狠, 体内的灵力只能勉强流动修复身体, 刚刚那一下是连一点护体灵气都没给他留在外头,对于修士来说基本等于裸.奔;灵力流动受了桎梏,突破被暂时强行压下,班岚的气血一阵翻涌, 还没缓过来,就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咳,事态紧急,他根本忘了考虑没灵气、非原形的自己不能飞;班岚只来得及丢出挂在腰侧、为了方便潜入客栈的破阵符, 庆幸自己恍惚中没把这小玩意儿收起来。
掉在天霜门里总归比被护山大阵弹出去来得好一点。
还好他肉身还不赖, 没给砸成肉泥。班岚喘了喘气, 微微侧头,耳尖一动,听到了破风而来的声音,像是利刃划破空气——是天霜门的剑修来了。看速度的话,应该是个金丹,多半是凌川。
天霜门中央的山头,是天霜门几位元婴长老闭关的场所,再往外围一点靠南的地方,就是凌门主所在的洞府。
班岚掉下来的地方,不偏不倚就是凌川的后山;正在屋顶打坐、对月静心吐纳的凌川猛地被颠了颠,神识猛然扩散,就感知到自己后山上空砸下来一个木乃伊。
……西域游记里面提到的这种东西应该是叫木乃伊吧?
凌川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地抽出了自己的剑,一脚踩上去就御剑破风而去。
不管是不是木乃伊,这玩意儿直接突破了护山大阵,凌川的第一反应就是敌袭。长成那副样子的,说不定是个高阶的战傀。
“……”凌川的剑锋直指那人的面门,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班岚勉强来得及掀开自己脸上的锁灵符,看着距离鼻尖不足一寸的剑锋,顿了顿。
“凌门主,好久不见啊。”班岚摆了摆压在额头上的手指,算是打了个招呼,“恭祝修为精进。”
凌川:“……”
班岚微微挪动了一下手,呲了呲牙:“门主不妨从我肚子上挪挪脚?快摔散架了,有点疼。”
凌川:“……”
凌川收起剑,把一双使了千斤坠的脚从班岚的腰腹处挪了下去。
班岚松了口气。
凌川抱着剑理了理头绪,拧着眉毛看着地上的班岚,思前想后,问道:“被人对付了?”不然怎么会被锁了浑身灵力,从半空掉下来?
班岚歪了歪头,感到腹部受损之处缓缓修复,吐出一口浊气:“……说来话长。”他还没有完全从突破时感悟的余韵中脱离过来,说话的时候还有点飘渺。
凌川抬头看看,神识探出,见大阵上方的空洞已经合拢,也没见有谁追杀而来;耳中听到班岚这回答,便想也不想地回道:“那就长话短说,或者别说。”
班岚:“……”
他总不能说,他是被一个小门派的小喽罗刺激了,然后一言不合问心问天,再一不小心触碰到了突破契机,接着为了把突破压下去给自己贴了一身的锁灵符,最后一时疏忽把凌川的后山给锤了个坑吧?
怎么听怎么傻。
一大堆话在肚子里转了一圈,班岚最后只好郁闷道:“……没多少事。就是我快突破了,怕动静大,情急之下给自己贴了一身符。”
凌川:“……”这话疑点可真多。
不过凌川也不是多话的人,略微顿了顿之后,就颔首道:“行吧。我能做什么?”
班岚闭了闭眼,有些疲惫地道:“放我在这儿待着就行……一会儿我道侣过来别拦着。”
凌川点点头,见班岚神志清明,估摸着也没太大问题,便回身往洞外跳去:“知道了。你安心躺着,我去把门中弟子赶回去。”
班岚这么一砸的动静并不小,就算凌川的山头有禁制,弟子进出受限,这会儿也有不少人已经聚拢到了凌川洞府之外了。凌川确认没什么事后,自然也要去安抚安抚那些弟子。
另一头,迤墨作为班岚的道侣,在班岚陷入突破契机的时候,身上的图腾一烧,就知道出问题了。
原本捏着玉牌玩耍的大猫火烧屁股一样地蹦起来,两只耳朵急得抿了起来,脚下雷光一闪就要窜出去,满脑子都是“班岚遇到麻烦了”!
白月见状一愣,连忙跟上迤墨,忙不迭问道:“怎么了?”
迤墨翻了翻自己的储物空间,手脚麻利地给白月和自己一人甩了一个隐匿符,便迅速解释道:“班岚陷入突破了,会有麻烦,我要去找他!”
“我同你一起。”白月微微凝眉,转而用神识朝萤萤交代道:“萤萤,你留在这儿看家,我和堂弟去去就回。”
已经窜出几步的小魔女一愣,抿抿嘴,蔫头耷脑地回去了。
迤墨迅速打开传送谷,与白月一前一后离开,传送谷大阵在他们身后即刻闭拢;白月不是很了解班岚突破时会出现的状况,但是在他眼里迤墨仍旧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小猫崽子,遇到问题的时候他在旁边护着点总是不会出差错的。
白月脚下踏着自己的本命巨剑,跟在迤墨身后,见他感应了一番后径直往天霜门赶去,便立刻跟上。
追出一段距离后,白月过了刚刚的条件反射阶段,看着迤墨的背影,渐渐拧起了眉。
……不对,就算迤小墨的修为在这两年里疯涨到了金丹中期,赶路也不该是这种速度。
白月脚底下的巨剑是自己的本命法器,他作为风系天灵根,灵剑自然也是风属的,御剑可比他自己御风还要快。
迤墨没有用法器加速,仅仅是靠自己御风,速度却逼近了白月御剑的极限。
白月自己是金丹后期修为,经历了数十年的沉淀后,已经进入了金丹大圆满阶段……抬手摸了把下巴,白月微微眯起眼睛,心说,那小白龙倒是没有骗他。
迤小墨的命数已经被改了。
白月作为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灾难体质拥有者,对危险有非比寻常的感知力;平时若不是必要的话,也会尽量避免麻烦。
因此,七十多年前,偷偷摸摸闯进白龙域里头去抢小白龙的太虚龙骨这种事,根本不是他正常状况下会做的。
白月之所以会去抢……讨要那龙骨,为的其实是帮自己的小堂弟对抗天命。
龙骨窥天机。白月一心想要借着什么东西来让迤墨趋吉避祸;毕竟这小堂弟的身子骨不像他这么耐折腾,就算直觉比较灵,真遇上什么危机也不一定有能力去避开。于是,白月琢磨着,就把注意打到了小白龙手里的太虚龙骨上。
小白龙的身世也算是离奇,真要算上来,他还是上古遗民,一颗龙蛋掉进了玄武海域,阴差阳错间被冰封了起来。偏偏玄武心比海更大,数十只龟蛇压根就没在意这个突然掉进冰窟的蛋;直到有一回白龙族前去拜访,才把小白龙从玄武海域挖了回去;也就是说,小白龙的辈分应当和那些老不死的长老是一辈。
这也是小白龙能够把极其罕见的太虚龙骨带在身边的原因;龙族长者为尊,长幼辈分关系看得比其他神兽要重得多。
小白龙手里的太虚龙骨一共有五枚趾甲,白月本想着问他讨要一枚给迤小墨带着,却不料他见到小白龙后,才知道根本不能这么做。
小白龙从睡梦中被白月闹腾醒,打哈欠打得直冒泡,咕噜咕噜地说,白月家那个小堂弟命格轻,幼时灾祸不算大,勉强能压得住,但是如果再冒犯天机,小命格加上大机缘,一个天妒就能没了小命。
白月整个猫都不好了,扔烫手山芋似的就把那宝贝丢了回去。
小白龙却不以为意;他们龙族常年是天道传话筒,见白月实在担心,便又仔仔细细替迤小墨算了算。
按照原本的轨迹,迤墨应该是白虎族中难得的一头返祖白虎。只不过,这小家伙身上两种血脉一混,竟是要把两个种族的天赋都全数继承,于是,同极高的天赋相对的,他的肉身极弱。
这种类型的现象其实不少见,因为现在的天道没那么强大的力量可以照拂众多天骄,因此生来有长处的人多半会历经比旁人更多的磨难,天道肯给迤墨一副异于常人的超强直觉,已经是给他开后门了。
这种平衡不好打破。
迤墨的性格决定了他必然会去经历一些磨难。譬如不愿意与人修签契,那么迤墨就算没遇到班岚,多半也会偷偷摸摸从族里溜出去,甚至连白虎颈圈都不会呆在身上。
溜出去的猫崽子不谙世事,就算直觉不错,也定然会屡屡碰壁,再加上渡过成年坎儿所需的东西,等到他突破至金丹,基本就是要拼掉半条小命。
然后,自己历练,自己强化,回族成年,再偷跑出去找爹娘……
顶着个颤颤巍巍的命格,拖着个先天不足的肉身,偏偏还相当执拗、有着自己的主张,迤墨原本的轨迹就是不断地挣扎在九死一生之中,成则生,败则亡。
假如再给这样的迤墨一个能够窥伺天机的神物,那么,在他尚未拥有足够实力的时候就窥探到了什么后期才会遇到的线索……那么,容易冒进的小白虎,就会一头扎进死亡的深渊。
小白龙自然不能把谁的命运轨迹算得太清楚,只是大约知道一个走向,便同白月说了几句,让白月自行定夺。
白月这家伙,是个奇葩。
小白龙一句“自行定夺”的意思就是送客。毕竟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白月应该就知道了,有些事情不干预才是最好的。
可是白月当时还真的就往龙宫地上盘腿一坐,仔仔细细地思考“定夺”去了。
白月这个奇葩,不仅不要脸,还特别敢想,可怕的是,他思考的时候永远是冷静的,想法往往剑走偏锋,却该死的挑不出毛病来。
——譬如说,迤小墨身体不好,族里的大白虎包括青栀三长老,都一门心思地想法子给他补肉身,偏偏就白月一个人把主意打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小白龙身上。
于是,小白龙就眼看着白月苦思冥想了大半日,然后眼睛一亮,冷不丁道:“我记得你们龙族有个说法。人的命格是会变的,修士与天争命,命格更是做不得准的。”
小白龙有点头大了:“是这样没错,但多半是在原有基础上微调罢了,不论是谁想要大幅度改命,都只有两种渠道,找人替命,或者遇到一个命格强大到能照拂旁人的贵人。”
白月点点头,继续琢磨,没多久,又开口了:“迤小墨的成年坎儿是个大坎儿吧。”迤墨命中有许多没个定数的坎,这些尚且会让他难以压住,那么必然会经历的成年坎没道理不大。
“是这样。”小白龙有点莫名,但还是点了点头,“可你也不能替呀。”
白月却接着道:“你们总说天道留一线,我觉得还有机会。其实,越大的坎,就是一个人命格最彰显的时候吧,因为避无可避。”
白月说着,也不等小白龙回应,思路理清了之后,一双月白色的瞳孔熠熠生辉,口中更是迅速梳理道:“所以,迤小墨不能避开的成年坎,就是他扭转命运的时机;因为这时候命格最显,同样的,天道留出的那一线,也最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