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长豊这几天里昏睡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
醒来的时候, 他身披薄衫倚在床头, 看着窗外那一树快要凋零的白玉兰, 苍白的唇角微微上扬。
清宁如玉兰, 皙白而香清。
他昏睡的时候,时常会梦到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里有她, 他也不觉得这样濒临于死亡的昏睡会有多么的恐怖。
如果可以, 他倒是宁愿在无病无痛的梦里与她长相厮守。
“大人,该喝药了。”
伺候他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捧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穆长豊侧脸轻声地道了句谢, 然后让他把药放置在一旁,待药汁稍凉了再喝。
宫人恭顺地把药碗放下,转身要无声地退出去的时候, 忽然从衣袖里抽出了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穆长豊刺去……
穆长豊在病中, 手脚并不如先前的麻利,但是出于某种敏锐, 他还是堪堪避过了忽然化身为刺客的宫人发出的致命一击。
他动作不算灵活地滚入床榻内侧,因为动作太大,内息紊乱, 他还吐出了一口血……
宫人冷笑一声, 拿着匕首神情凶狠地要刺过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一把匕首以势不可挡之势迅速地没入了他的心脏……
一场惊险的刺杀在无声中开启,又于无声中落幕。
宫人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看了自己被穿透的心口, 单膝跪在了地上……
穆长豊用袖子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 抬眸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凌胥, 他点了点头, 朗声道,“谢谢你。”
凌胥挥手,待那宫人被别的宫人拉下去后,他走上前,弯腰道,“穆大人,我奉我家公子之命来送你去岁云山。”
穆长豊随手把染了血迹的外衫脱掉,然后才道,“你可知道刚刚那个刺杀我的宫人的身份?”
凌胥皱了皱眉,“北际人?”
“应该是。”穆长豊笑了笑,“我把九沥的兵力部署图交给你们,你们才得以在十天之内攻下北际,朝中的某些人,大抵是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忍不住要来取我的命了。”
“你大概,在心里也看不起我这个叛国的人吧?”
凌胥摇头,“公子曾言,在穆大人的心中,百姓重于君王,在这样的时势下,穆大人的作为,虽然不为世人所容,但是自有仁者之风,是智者之举。”
穆长豊低头,眉眼舒展,“知己难逢。还是你家公子,懂我。”
君王……
他穆长豊为之效命的从来就不是那些高坐在皇位之上的人,他自始至终效忠的,从来都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北皇无道,他早就有了扶持新主的想法,若是燕国不灭,他自当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执行,但是燕国已灭,三国的僵持局势被打破,实力大涨的大昭肯定不会放过北际……
三国归一是大势所趋。
他若是逆天而行,百姓会遭受更多的苦难,即便是扶持新的明主,亦未必能使百姓过得比以前好。
趋势既然无法更改,不若顺应,如此百姓也可以少受一些颠簸流离,生离死别。
他也就此来了个顺水推舟,帮助大昭灭亡北际。
“穆大人,请你更衣,我们这便出发去岁云山。”
穆长豊看了一眼手里那一块沾满血迹的锦帕,抬眸看向面无表情的凌胥,不慌不忙地道,“凌胥,我这破落身子怕是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了……”
凌胥脸色隐忍,“公子言,穆大人并不是孤身一人,哪怕有一丝生机,都应该紧紧地握在手里的。”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穆长豊清咳了几声,“离开前,我已经与我的亲人做好告别,她们……已经当我不在了。”
其实她们并不知道他在与她们告别,但是北际国都城九沥被攻破后不久,她们会听到他踪迹不明的消息……
失踪不是死亡,但是久而久之,失踪和死亡并无区别。
他之所以采用消失而不是死亡,是因为不想要她们太过于悲痛……
不过,这或许瞒不过清宁……
“难道穆大人不想弄明白自己身患何种疾病,是否有解吗?”
“你与含珖公主患的是同样的疾病,难道穆大人就不想要知道,为什么会如此?”
穆长豊淡定的脸色终于起了丝变化,他有些惊诧地看向凌胥,“你说什么?”
难道他与矣姀……
真的有什么关系?
“岁云山神医巫渺医术盖世,想必这世上只有他能够解答穆大人心中的疑惑。”
凌胥拱手,“穆大人,公子托在下转达给穆大人的话语,在下已经完全转达,至于要不要去岁云山,全凭穆大人做主。”
“将死之人,多活一天便是赚了一天。”穆长豊笑笑,很快便下了决定,“横竖不过一死,能死在解疑的途上也比躺在这里等死有意义……”
“我会随你去岁云山,希望我的身体,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吧。”
……
——
星河殿。
矣姀躺在美人榻上小憩时,忽然听到了小桃有些慌乱的拦阻声,“喜乐公主,我们家公主正在小憩,不方便见……啊!”
似有巴掌打在脸上的清脆响音,矣姀猛地睁开眼睛。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们喜乐公主?”
小桃捂着一边脸,泫然欲泣,“我们家公主正在小睡……”
“你们家公主?”尖酸刻薄的声音冷哼一下,“不过是个亡国奴,也配称公主?简直是不知羞耻!”
“你是哪个宫里的奴婢,怎么如此的不识规矩?”矣姀平静地看着那个站在小桃身边的宫人,冷冷道,“燕国是亡了,可是你们的陛下见了我,也会客气地称呼我一声含珖公主。”
“你刚刚说称呼我为公主的人不知羞耻,那敢问,昭皇陛下是否也是个不知羞耻之人?”
“你……”
方才还气势凌人的宫人顿时脸色一白,她迅速地跪了下来,“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