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道:“是岩茶,今日到底仓促,未想到会摆茶宴。用盖碗来泡老枞水仙,虽说不上相知相惜,但也算合宜。”
笑笑望着母亲,仿佛看到了她的另外一面。
母亲已经脱去了斗篷,穿着黛蓝色的杭缎对襟长衫,态度认真,神色安闲,胸前绣着的白色玉兰灿耀如雪。
笑笑坐着自家准备的茶凳,托腮伏在茶席上看母亲摆放茶具,头顶上的桃花瓣簌簌落下来,映衬在黑檀木的茶盘上,金青的茶席上,清透干净的青花茶具上,母亲素白的手上,母亲微笑:“这花瓣儿却为饮茶添了天然可爱之气,留在这儿,莫要拂了去。”
丫头观鱼在旁轻应,摆上了两个精致的青花瓷碟,里面放着核桃粘和小豆糕。
慈姑轻轻过来,捧了个豁口南瓜样的青花茶荷:“太太,茶叶已经焙好了。”
母亲双手接过来,轻轻嗅了嗅,又拿给笑笑嗅,笑笑不觉道:“真香,有花香还有火香。”
母亲微笑:“陈年的茶需要用火烘焙一次,将其唤醒。”
唤醒,原来香气也需要唤醒。遥望远处天青色的远岱,隔着千万重的烟雨春色,笑笑一时情重,觉得一切都像个太久的旧梦,只为着这一次山岚不负的唤醒。
清清嗓子,问道:“老枞指的是多久的茶树?”
母亲道:“至少也要五十年树龄,那些茶树地下的根已经相互缠绕在一起。”
如果人也能这样该多好,过了五十岁,还能缠绕在一起,枝繁叶茂,密不可分。
母亲将茶叶置入盖碗,用煮沸的泉水冲泡,动作纯熟老练,甚至可以说是优美:“老枞水仙的妙处,便是在岩骨花香的基础上突出兰花香和枞味。”
“枞味儿?”笑笑想象中的枞味基本就是圣诞树的味道。
母亲见女儿今日对饮茶如此上心,便耐心解释:“老枞的枞味,主要有三味:木质味、青苔味、糙米味。”
笑笑听着不觉点头:“嗯,此中有真味。”
母亲用第一道茶将杯子们洗过,才开始冲第二道:“今日若不饮绿茶,难免辜负春日。所以先用岩茶暖一暖胃,再来品绿茶,才不致伤身。”
笑笑举着斟了茶水的小巧茶杯,因是敞口,那茶水沉在杯中仿佛一块扁扁的琥珀,薄胎的茶杯也变得透明了,上面的淡蓝细竹仿佛映在经年的熟黄竹帘上,斑影轻摇动,惆怅且安然。
“怎么还不入口?”母亲已经轻轻饮了。
笑笑这才慢慢喝了,虽然不懂茶,但在这样的情境下,仿佛也懂了似的:“回甘悠远。谁说青花配水仙不是相知相惜?这茶令青花都变得诗意了呢。”
“那小诗人便该赋诗一首。”母亲竟也调侃了一句。
笑笑抓抓脑袋,小声道:“月色被打捞起,天青色等烟雨。”
母亲不觉笑了:“虽有小诗意,却怪模怪样的。”
您快别说了,人家方文山老师该不高兴了。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真好,这歌词若换个世界来欣赏,别有洞天。
老枞水仙越喝越入味,再配上一块香软的小豆糕,妙哉。
母女俩个只管品茶赏春,阳光透过花枝照下来,和煦温暖。这一处地方选得很好,在转山处,避风且清静,虽也有一两拨赏花饮茶吃零食的人,却也不喧哗不吵闹,你吃你的我喝我的,各得其乐。
“敢问,这位可是唐太太?”一位丫鬟模样的女孩子走过来,对母亲恭敬询问。
慈姑代母亲答了:“不知姑娘找我家太太何事。”
“相请不如偶遇,珊娘,别来无恙。”便见一位穿着考究的中年太太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仆妇。
被唤了闺名的母亲细细看明了来人,急忙上前:“方嫂子,不,方夫人。”
那位方夫人亲亲热热拉住珊娘的手:“和我还客气什么,谁想到竟能在赵州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