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姚板着脸说道:说好了要保证刘羡阳的安全,现在是我没有做到,是我宁姚对不起你陈平安和刘羡阳!
少女心知肚明,在这座小镇上,身躯体魄仍属普通的少年,被仙家人物一拳打烂胸膛,谁都救不了。再者,如果刘羡阳有救,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以陈平安的烂好人性格,恐怕就是待在铁匠铺那边会被人砍头,也绝对不会擅自离开半步。
陈平安走上台阶,蹲在她旁边不远处,把两袋子钱递还给少女,轻声说道:宁姑娘,钱,你留着好了,加上泥瓶巷我家藏的那袋,你全部拿去,我已经不需要了。以后希望可以的话,就帮忙花钱雇人人,照看我和刘羡阳两家的宅子。
少女没有接过钱袋,气极反笑,那要不要帮你每年春节贴春联和门神啊
陈平安脸色认真道:如果可以的话,是最好。
少女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大骂道:小时候被牛尾巴打过脸,了不起啊!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傻事气死我了!总之这件事情,陈平安你别管,你以为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能对付一头正阳山的搬山猿刘羡阳那破宅子,以后你自己管去,你家春联门神,也自己滚去买!我宁姚不伺候!
陈平安望着少女说道:宁姑娘,我虽然认识你没多久,但是我能够肯定一件事,如果你有信心帮刘羡阳报仇,你绝对不会把两袋子钱还给我,最少不是在这个时候。
陈平安把钱放在两人之间的台阶上,宁姑娘,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觉得我还有心情跟你说客气话吗你跟我,还有刘羡阳,只是做一笔生意买卖,又不是诚心坑我们,只是遇上这样的天灾人祸,谁也想不到,哪有让你赔上性命的道理相信我,不只是我陈平安不愿意看到这样,刘羡阳那个傻瓜也一样不愿意。他如果能说话,只会说爷们的事,娘们别管……
少年突然咧了咧嘴,说道:我当然不敢这么跟宁姑娘说。
宁姚双手按在白鞘长剑之上,眯眼道:我之前话只说了一半,愧疚是一半,再就是自离家出走以来,我宁姚行走天下,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坎就绕过去的时候!
少女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心口,这里也是!
陈平安想了想,宁姑娘,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先让我找三个人之后我们各做各的!
宁姚问道:需要多久
陈平安毫不犹豫道:最多半天!
宁姚又问道:除了齐静春,还有两个是谁
陈平安摇头道:宁姑娘你就别问了。
宁姚皱眉道:窑务监造衙署,可管不了这个,你真以为是偷鸡摸狗、街头斗殴的小事
陈平安刚要站起身,宁姚沉声道:钱拿走!
陈平安只得自己先收起来。
陈平安!你等下,先转过身去。
在让陈平安转身后,宁姚突然弯下腰,掀起袍子,取下一把绑缚在小腿上的古朴短刀,站起身递给少年,语气无比郑重其事道:这是我们家乡那边独有的压裙刀,每个女子都会有。事急从权,便宜行事,我就不讲究什么乡俗了。但是你别忘了,这刀是借给你,不是送给你的!
陈平安有些茫然,但是伸出一只手去接短刀。
少女怒道:用双手!懂点礼数好不好!
少年赶紧抬起另外一只手,不过仍是疑惑不解。
宁姚没好气道: 你以为只凭几片碎瓷,就能杀那头搬山猿蔡金简只不过是修行路上,没走多远的角色,更何况正阳山那头老畜生天生异象,最是皮糙肉厚,别说瓷片,就是寻常的仙家兵器,一样伤不到老畜生分毫,撑死了弄出一两条伤痕,有何意义屁事不顶用!
双手接刀又不知如何安置它的少年,此刻脸色有些古怪。
宁姚瞪眼道:都要拿刀砍人了,还不许爆几句粗口!
陈平安无言以对,不知为何,少年坐回位置,坐在台阶上,抬头望着南方的天空。
少女站在少年身边。
陈平安最后一次劝说道:真的会死人的。
少女双手环胸,一侧佩剑,一侧悬刀,脸色漠然,我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
然后她故意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那把压裙刀,回头你可以绑在手臂上,藏于袖中。
陈平安点头道:好的。
陈平安使劲拍了一下膝盖,站起身,突然说道:认识你们,我很高下。
少女猛然转身,率先行走于廊桥中。
英气动人的少女,雪白剑鞘的长剑,淡绿刀鞘的狭刀。
她此时的身影。
是少年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画面,没有之一。
这一刻,少年觉得自己哪怕能够走出小镇,也不会见到比这更让人心动的场景。
这辈子不亏。
所以原本因为陆道长一席话,变得有些惜命怕死的少年,又像以往那样,一点也不怕死了。
死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