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
虽然距离城外寒山寺,一来一回顶多也就两日功夫,但出行的马车足有三四辆之多,有女眷、仆婢、车夫、以及护卫。
陆夫人一辆,怀孕的卫若娴也单独一辆,沈骊珠和陆如薇原本安排的是共乘一辆。
但陆如薇说,自个儿想单独乘坐一辆,不然就不去了。
陆夫人只好答应她。
沈骊珠微微蹙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跟阿遥成婚以来,如薇就跟自已疏远许多。
…
临行时,陆亭遥前来相送。
书砚执着伞,遮在两人头上,陆亭遥替骊珠系上披风,细致地叮嘱她照顾好自已。
沈骊珠穿上浅粉色绸面披风,领口一圈雪白漂亮的绒毛,映衬得她眉眼如画,若不是母亲与众人皆在,陆亭遥定然忍不住想吻一吻她。
……真的不能带我去么
琉璃透彻般的青年,算起年岁来,实则比她还要小一些,这会儿瞧着她,语气里竟是有几分撒娇之意。
沈骊珠唇边微微簪出丝笑靥,摇头道:不行。阿遥你听话,在家等我回来。
见着儿子儿媳依依惜别的画面,陆夫人笑吟吟地道:瞧瞧,这新婚的小夫妻就是一刻也分离不得,也就一两日的功夫就回来了,还这么舍不得。
儿子儿媳感情好,陆夫人是很乐见其成的,只是遗憾幼子病弱体虚,恐子嗣难以为继。
不过呢,这话也没有咬死,只是子嗣艰难,不代表一定没有。
阿遥近来气色渐佳,陆夫人认为都是这个儿媳妇是娶对了,看向骊珠的眼神也越发满意。
陆夫人也相信等阿遥熬过那高僧说的二十岁生死大关,今后定会是越来越好,儿女双全的。
甚至见阿遥如此不舍骊珠,陆夫人都有种冲动,开口让骊珠留下了。
但,又想到长媳卫若娴大着个肚子,随行是离不开大夫的,终究是没有开这个口。
她不知道,宿命就是这般弄人,就是自已这一犹豫,一迟疑,生命里有什么东西就这样注定要失去了……
雪落屋檐下。
沈骊珠被浅碧扶着登上马车,浅粉色的绸面披风像是来年春日的桃花,在雪地流光中旋出美丽的弧度。
她发却是乌黑,绾成妇人髻,脑后珍珠压襟落在披风上,似有琳琅之声作响。
陆亭遥执伞站在廊下,伞面水墨映着眉眼,他看着妻子的背影,不知为何心生了丝不安,忽然唤了声叫住她,骊珠。
沈骊珠站在车辕上,闻声回首,鬓边步摇在颊边轻轻晃漾了下,出行时戴着的面纱也被风微微旋起——
她浅笑了下。
眼底倒映着他。
所以,便未曾注意到,有一道阴暗恶毒的目光同样落在了自已身上……
马车出发。
车厢里燃着银霜炭,并不寒冷。
小案几上还摆着点头茶水等。
浅碧笑着打趣道,姑爷可真是舍不得小姐,虽然身被留在了府里,想必心早就随着小姐一起来了。
沈骊珠脸上一热。
也觉得车厢里暖和了起来,便将披风脱下,领口没了那圈雪白漂亮的绒毛遮挡,那细嫩的颈边便露出些许鲜艳未褪的痕迹来。
被浅碧目光狭促地指了指,沈骊珠这下脸彻底红了,羞恼地嗔道,你这丫头,早知道就带朱弦,不带你了。
朱弦性格沉静些,就算看到,也不会如浅碧这般调笑她。
浅碧连忙撒娇道,我的好小姐,我错了,再不敢笑了。
她只是没想到,姑爷那般谪仙似玉的人,也挺……
沈骊珠抿唇,嗔了浅碧两句,脸上的热意却未褪去。
其实,她与阿遥的房事并不频繁。
她念及阿遥的身子病弱,总是不许他多要,只是也不知怎么回事,或许是她要去寒山寺离开几日吧,昨夜阿遥有些失控,缠着她要了两次,还留下了痕迹。
又被浅碧这丫头看到,借此打趣她。
沈骊珠骨子里是羞涩的,哪怕嫁为人妇,夫妻欢好实是正常,但被人知晓,她仍旧不禁脸红。
…
此行,没有什么波澜的抵达了寒山寺。
抵达时,已是晚间。
女眷们在寺中厢房留宿了一晚,用了顿斋饭,第二日才起来参拜添香油。
虽然主要是卫若娴想替肚子里的孩子求个心安,但骊珠想,总归是来了,便也替阿遥求个平安罢。
她步入大殿,只见佛身透着金光,宝相庄严。
沈骊珠在蒲团跪下,闭上眼,合十祈。
素手拿起地上的经筒,摇了摇,落下一根签来。
她拾起,跟在小沙弥身后,去向大师解签。
却听大师说,女施主,此签乃是下下之兆……
沈骊珠心仿佛蓦地被什么攥紧,也没听清大师后面说了些什么。
脑海里只不安地萦绕着一句,难道阿遥注定无法度过二十岁么……
最后,有些失魂落魄地谢别大师,直至登上回府的马车,骊珠都在想着那枚下下签。
倒是浅碧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小姐,您没事吧,您说句话吧,不要吓浅碧啊……
沈骊珠微微抿唇,摇头。
她想通了。
信则有,不信则无。
阿遥的身体,明明已经越来越好,他定能陪她很长久,而一枚签文并不能代表什么的,对,就是这样……
正在沈骊珠这般近乎抱着自欺欺人的心态安慰自已时,马车忽然猛地晃动,然后停了下来。
车厢里,小案上的茶点都翻落,落到了地毯上。
浅碧明眼手快,及时扶住了骊珠,然后才掀开车帘质问——
怎么回事,差点摔到了夫人!
谁知,车夫却是劫后余生般地舒了口气,才开口解释道:浅碧姑娘莫生气,实在是前方忽然有大树拦腰倒下,拦住了去路,若是不勒住缰绳,恐怕我们的马车就刚好被砸个正着了。
她们一行总共有四辆马车,陆夫人在最前面那辆,陆如薇最后,而骊珠坐的是第三辆。
谁也未曾想到,在通过此处,突然有大树倒下。
此处是寒山寺回金陵城的必经之路,也是最为狭窄的一片山道,宽度恰好只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行。
而偏偏——
这大树早不倒,晚不倒,在前面已经通过了两辆马车时,才突然倒了下来,顿时将整个队伍截断成了前后两半。
此时,前方的车辆听见动静也停了下来,怎么回事
沈骊珠听见陆夫人的声音在问。
奴仆做出了同样的回答。
陆夫人倒也临危不乱,指挥家仆和护卫,去,赶紧去把那拦路的树子挪开。
众护卫应了声,是。
正准备搬树时,惊变突生——
一群黑巾蒙脸的大汉,忽然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个个手里提着刀,还有骑着马的,惊起山中鸟雀和蹄边尘土……
有个婆子嘶声惊叫,是土匪啊——
沈骊珠也倏地白了脸,捉紧了浅碧的手。
怎么办
从来只听说江南水匪凶残,却不曾听闻金陵城外的繁华之地,竟然也窝藏有土匪。
若是他们只要食物、御寒冬衣、或者银钱还好……
偏偏她们这里众多女眷。
浅碧,快下车。沈骊珠忽然捏紧了浅碧的手,低声急切道,我们快到前面去!
浅碧腿都吓软了,却还是乖乖听小姐的。
陆如薇显然也想到了,偷偷地下了车,往前头的车辆跑。
此时,陆夫人出了马车,她亮明身份,企图跟土匪交涉,我们是金陵知府陆大人的家眷,各位壮士想要银钱,我们可尽数允之,只求不要伤了女眷性命!
谁知,那黑巾蒙脸的大汉却冷笑一声,道:原来还是官眷,老子这辈子还没尝过官眷的味道呢,不知道这贵族家的小娘子是不是比青楼那些姑娘还要细皮嫩肉些……
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