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晏还记得当时围猎场上,都是十来岁的少年郎,陡然间见到这么一个清丽卓绝的少女,自然被吸引了目光。似乎就是林双鹤,还道:好漂亮的姑娘,我要说她当得起朔京城第一美人,应该没有人会反对吧?
不反对不反对!
没想到沈御史那么个臭脾气,女儿竟然如此国色天香。
沈御史为人正直锋锐,面对文宣帝也敢直言,平日里又十分严苛,朝中众人只要稍有不对,都会被他参个一两本。偏偏先帝在世时,曾夸赞过沈御史颇有大魏风骨,当今太后又极喜爱他。位置稳固不容动摇,朝中同僚便也只能敬而远之。同僚越是孤立沈御史,文宣帝便越觉得沈御史可怜正直,是臣子中的清流,也待他格外宽容。
有这么一个脾气臭如石头的老爹,女儿生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美貌,不好接近一词用在老男人身上就是脾气古怪刻薄,用在秀美少女身上,就是清冷不食人间烟火。
禾晏就还记得,沈暮雪虽然是个姑娘,当时年纪也不大,可围猎结束,清点猎物,肖珏出来接受陛下嘉奖时,披风掉在地上。这本来应当由他随从的小厮家仆去捡,那位仙女一样的沈大小姐,却自己走上前去,捧着那件披风,递给了马上的肖珏。
当是他们一众少年都有些吃惊,有人酸溜溜的道:完了完了,咱们在这边说的热闹起劲,这姑娘却是瞧中了怀瑾兄。
怀瑾兄怎么这般得姑娘喜欢?好歹也给我们留一点脸面。
林双鹤摇着扇子叹息:那自然是因为这位沈大小姐也是个看脸的了。
禾晏亦是追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但见马上少年桀骜风流,马下姑娘内敛秀美,光是外貌上,足以称得上神仙眷侣,十分登对。
她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一只猎物也没猎到的空空双手,心中无声叹气。出类拔萃的人就当与出类拔萃的人在一起,她大抵能做的,也就是远远站在这边,瞧着别人意气风发罢了。
禾兄?楚昭的声音将禾晏的思绪拉了回来。
禾晏回过神,问道:可是沈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凉州,沈御史会答应吗?
沈御史只有一儿一女,比起对长子的严厉,对幼女可谓是宠爱有加了。沈暮雪看起来乖巧守礼,虽然禾晏并不认为女子去军营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在大多数人眼中,这大抵是离经叛道。沈御史又身为御史,岂能容女儿这般胡来?
沈姑娘一门心思的要走,沈御史也拗不过。何况,楚昭笑了笑,说起来,肖将军在世的时候,与沈家关系亲厚,沈御史与肖将军本就是好友。肖家出事以后,沈御史也帮衬了不少。肖都督又年少有为,沈御史一来是对他信任,二来……他顿了顿,恐怕也存了几分与肖家结为姻亲的心思。
禾晏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反驳:这怎么可能?
楚昭看向她,似是对禾晏的反应不太理解,为何不可能?
……都督平日里不近女色,禾晏佯作无事道:一心只有兵事。我瞧着,他与沈暮雪也不曾有许多往来啊。
肖珏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对沈暮雪,也从无优待。
阿禾,你是姑娘,楚昭笑了:不明白男子的心思。倘若有这么一位极优秀、极温柔的姑娘,每日什么都不说,默默陪伴在身边,随他南征北战,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动。感动变成怜惜,怜惜就是喜爱。肖都督既没有将她赶走,也就是因为存了怜惜之意。
禾晏抿着唇不说话,只觉得楚昭这话说的,实在不怎么中听。
倘若是你,你也会由怜惜变成喜爱吗?禾晏问。
楚昭愣了一下,摇头道:不会。
那你又怎么不会了?
楚昭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我不喜欢温柔的姑娘。
我喜欢,活泼热闹一些的。
禾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道楚昭这样温和安静的人,居然会喜欢活泼热闹的,难以想象。
屋子就在眼前,楚昭笑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好了。晚些早歇了,你明日还要日训。
禾晏颔首,冲他道过谢,进了屋。
中门今日被关上了,那一头也不知肖珏睡了没有。若是平日,禾晏大概会敲门撬锁凑合说几句,今日却没什么心思。她梳洗过后上了塌,仰躺在塌上,想着方才楚昭说的话,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
肖珏与沈暮雪?
原先的时候不觉得,今夜听楚昭说完,才惊觉有些事情是她自己忽略了。凉州卫里为何只有沈暮雪一位医女,先前曾听沈瀚叫过沈暮雪沈小姐。那些教头对沈暮雪不仅是感激,甚至存了一份尊敬。原来皆是因为如此。
沈御史的女儿,肖将军的公子,两位家世相当,容貌相当,就连父亲都是好友。
禾晏翻了个身,面向着墙,心里酸涩的想,还真是挺配的。
……
第二日,又是日训。
有了第一日的经验,第二日的时候,就熟悉的多了。南府兵里的日训没有双人的兵项,既无对战,便一片和平。加之南府兵里操练的多是兵阵,禾晏本就熟悉兵阵,兵阵变化中每一次都能跟上,从不拖后腿。这令田朗都觉得有些惊讶。
怎么样?沈瀚看着在兵阵中的禾晏,问田朗:这小子还可以吧?虽然现在禾晏是南府兵的人了,但好歹也是从凉州卫出去的,沈瀚十分关心。况且这小子还和肖珏关系不浅,沈瀚以为,应当对禾晏时时表示关注才对。
田朗道:资质不错。
沈瀚心中好笑,要知道刚来凉州卫的时候,禾晏可是被肖珏亲自下结论资质太差的。当时他们诸位教头没有一个人看好禾晏,就觉得禾晏迟早会被赶去做伙头兵,没想到如今竟然是禾晏走得最长远。果然,战场上的事,谁能说得清。
其他几个教头也拥过来,这会儿凉州卫的新兵们歇息,南府兵里歇息的时间要少得多,他们就过来看看禾晏适应的如何。
没给咱们凉州卫丢脸!梁平很得意,还要装谦虚道:日后就请田副总兵多教教这小子了!别顾忌我们的脸面,该收拾就收拾!
田朗:……
马大梅笑道:田副总兵,这少年郎学东西快得很,也不是我们凉州卫自夸。你若是多教他些东西,日后必然能时常给你惊喜。
田朗就很无语,对于他来说,禾晏只是一个资质还不错的新兵,又恰好为肖珏所信任。但论身手才能,南府兵里优秀的人实在太多了。更勿用提九旗营,只不过凉州卫地方偏远,好容易出了这么个人,便当菩萨一样的供起来,还是眼光有限。
正说话的时候,自远而近走来一名穿着月白衣裙的女子。凉州卫里统共就只有一位女子,众人纷纷道:沈姑娘。
沈暮雪走了过来。
她放下手中的篮子,道:我采了些药草,已经清洗晾干过了。麻烦教头们让人将这些药草煮成药汁,近来春夏交替,兵士们每人喝一勺,可抵御寒气。
沈瀚忙道谢:辛苦沈姑娘了。转头吩咐人将篮子提走,立刻去熬药来。
沈暮雪没有急着走,而是看向演武场下正在操练的兵士,目光落在队伍中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禾晏混在其中,分明个头是不起眼的,偏总让人无法忽视。这几年,她随肖珏去了不同的地方,见过不同的人。新兵来来去去那么多,唯有这一个,令人印象深刻。如灵动的风,与周围的人全然不同。
那盒擦手的油膏……明明只是一盒普通的油膏,她极少有喜欢的东西,表现出想要的欲望,对肖珏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一件事。肖珏却偏偏制止了,不久后,她就在禾晏手里发现了这个。
肖珏拒绝自己是因为禾晏?
对一个很有本领,或许未来会成为心腹的少年来说,多照应一点也是自然的。沈暮雪明白,可肖珏纵然是对亲信的赤乌和飞奴,信任是信任的,也绝不会细微到如此地步,简直像是……简直像是对姑娘似的。这么一想,沈暮雪便觉得,肖珏平日里待禾晏,实在是好的过分了一些。分明是程鲤素的屋子,程鲤素走了,禾晏却也没有搬离。一个新兵与右军都督比邻而居,实在有些异样。对于禾晏,肖珏也没有表现出于旁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默许了她许多出格的行为。
就是这点纵容,令沈暮雪感到不安。
大抵是女子心思总是格外细腻,直觉又异常准确。这一次肖珏与禾晏回来后,沈暮雪便更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她不想现在就离开,想在演武场多呆一刻,便道:我提前先熬好了一些,教头们可以先饮下。药桶就放在不远处,烦请教头们找一位小哥随我一起去提。
沈瀚道:哪里值得沈姑娘这般劳烦,我随姑娘
我随姑娘一道去吧。说罢,与众人告知了一声,随着沈暮雪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