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培的脸色一白,四皇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心中过了一遍,随后脑海里一些莫名的线突然连了起来。
很早之前,他为了日后跟顾元培撇清楚干系,总是有意无意的在沈大人和父皇面前说顾元培的坏话。那时候沈大人总是对他怒目而睁,但是父皇却好像眼神奇特的时不时看他一眼。
当时他虽然觉得父皇的眼神颇为奇怪,但也不是很在意,毕竟在他的心中,他跟顾元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隐秘的。
四皇子这么多年,没做成一件什么大事。但是对于顾元培能进太子府里这件事情,他时常就要在心底骄傲一番。他觉得自己将顾元培隐藏的够好,谁也不会发现,所以在他的计划里面,将来是要把顾元培作为一根隐形的刺,是要在关键是的时候,深深的刺向太子的心脏。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他看向皇上,阶梯上面的人其实也是高高在上的,他看太子的眼神,带着忌惮和欣赏,可是看他的眼神,却是好像在逗弄一条狗。
四皇子的心中总算是没有了志得意满,他压下了所有的恨意,他知晓,就是自己做的事情败露了,那也是皇上的儿子,只要这个高高在上的人说这是个误会,那这就是个误会。
他惶恐道“父皇——这定然是太子给儿臣的设下的又一个陷阱——不,不,这可能是顾元培记恨儿臣,才跑到儿臣的面前胡说八道。”
武帝听了之后,笑出了声。他叹息了一口气,拿着刀一步步的走下小阶梯。其实一共也就四五个小台阶,但可能是由于此时气氛紧张,四皇子心中胆颤,便觉得就这么一会,已经过去了一辈子似的。
这算是什么事情呢?四皇子心道如果顾元培早就是太子所知晓的,那自己让顾元培做的这些事情,岂不是每次动手脚,就被太子暗暗的笑话一番,可若是太子一个人笑也就罢了,太子甚至还将这事情告诉了父皇——
父皇想来也觉得他是个玩意的。
可是父皇不就是喜欢他这般行事吗?比起太子那般“风光霁月”的手段,每次他办事的时候,父皇不也没说什么吗?这种想法,让他不由得升起了一种希望。
他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哭道“父皇,儿臣真不知道这个事情。”
武帝本来被他哭的心烦意乱,觉得这个儿子算是废了,可是见太子站在那边好像是看戏一般,好整以暇的欣赏着一场猴戏,这戏里,还包括着自己。
武帝没由来的一阵心火冒出来,将刀突然丢到地上,问“你可是在想朕会如此处置这事情?”
太子殿下抬头,此时,他没了之前四皇子想的“急忙解释”的神态,而是又恢复了往日的般的清冷,说出来的话都是带着凉意的,“杀人犯法,父皇刚刚拿刀,不正是想杀了四皇子这个杀人犯吗?”
武帝笑了。若是杀人犯法,那在场的人,都要死吗?这里的人,谁没杀过几个人。就是听闻养在太子身边的那个折乌,也已经手上沾满了鲜血。
他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拍拍手道“说吧。你想让朕怎么处置老四。”
四皇子一听,这不对劲啊。他慌张忙喊“父皇,儿臣是冤枉的!”
这怎么还定了他的杀人罪呢。
武帝一眼瞪了过去,“闭嘴,你这个蠢货。事到如今,你还没想明白吗?”
四皇子心中一紧,虽然也知道事情让自己办砸了,可是即便这事情是自己做的,也绝对不能承认。他摇头,“父皇,儿臣想不明白。”
武帝冷哼一声,正要斥骂,就听外面脚步声咚咚,太后带着沈琩进来,武帝就头疼起来,谁知还没皱眉,就见皇后和四皇子妃也跟在了后面。
太后看也不看皇帝,进去就坐在下面的第一把椅子上,道“皇帝,你外面的侍卫被哀家请去吃茶了,人不在,哀家便先进来了。”
武帝叹气“母后,你怎么来了?”
太后啧了一声,也不再看武帝,而是看向四皇子“老四,你刚刚不是说,你什么也不明白吗?”
皇后和沈琩,四皇子妃行过礼后站在了一边,听见太后这般说话,皇后一着急,就要抢了话茬子去,就被太子冷冷的看了眼,皇后一愣,这个说话的机会就错失了。
而这时,太后已经气势十足的站了起来,慢慢的踱步到了四皇子面前,盯了他一眼,然后出手,狠狠的在四皇子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四皇子没想到太后会打人,打人的力道还能这么重!他被打的崴到在地上,脸上红肿起来,若不是今天一直被打击,理智还在,他是跳起来就要还击的。
皇后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连忙扑上去,抱着四皇子就哭了起来,“母后,母后——你厌恶儿媳和四皇子,儿媳知道,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这般的磋磨他啊——”
四皇子这时候也懂得了示弱,“皇祖母,孙儿——”
可惜他耳朵被打的嗡嗡响,开口说的话声音很小声,很快就被他家母后的声音盖,过去。
只听母后哭着喊着道了句“母后,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错,您要是看不过儿媳,您冲着我来就是了,何必要打我的儿子呢?他还这般小,不懂事——”
然后,求仁得仁,四皇子只听得更重的一巴掌,甩在了母后的身上。
太子殿下微微弯起了嘴角——很好,看皇祖母轻轻甩了甩手臂,应该是下手太重了,打的自己也疼了。
宫殿里如此安静,太后总算是舒了一口浊气。又慢慢的回去坐下,喝了一杯茶,这才慢慢的接着说起了话。
“你们总觉得哀家偏心太子,看不惯老四。那好,哀家今日便也宠宠老四——老四刚刚不是说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法吗?哀家来告诉你。”,她眉眼间一厉,看的四皇子又往后退了一步。
“你娶了青州于家的侧妃之后,便跟于家来往甚密。你跟于家的人商量了几次,都觉得韩家实在是碍眼。其一,韩家在青州隐隐压了于家一头,于家人想要除掉韩家。其二,韩家在去年之前,即便韩先生跟哀家交好,可韩家却是没有偏向于太子的。今年,却因为折乌,也就是太子养的一个侍女,竟然让韩家跟太子搭上了线。”
“如此种种,你们便开始密谋。有什么法子,是既可以让太子和韩家的人反目成仇,又有什么法子,可以让韩家彻底跟君王离心。”
“你们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顾元培曾经说过,太子在折腾秘方的事情,于是,由于家派出了自己的细作,也就是韩先生宅子里的护院,你也用掉了自己的底牌之一,就是顾元培。”
“老四,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算计人心,一举多得。
“可是,你太着急了。负责跟你联络的于家人昨日离了京都吧?他不在,你就着急了,你太希望看见太子一败涂地了,你觉得事情已经做的差不多,你到宫中告个状,将顾元培带上。而之前太子又确确实实是有这个秘方的,所以到那时候太子怎么着,也翻不了天了。”
四皇子心中惊惧,他第一个看向的不是太后,而是武帝。无论太后说什么,只要武帝说他没有错,那他就可以清清白白,而只要武帝偏向太后,他才算是危险。
好在这个时候武帝一直都没有说话,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皇子心中总算缓过了神。他昂起头,道“太后娘娘,这都是您自己的猜测,你没有证据呀。”
这回,皇祖母的称呼也不喊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回想这件事情的办的经过,然后越想越觉得天衣无缝。
这个细作是于家二十几年前就放在了韩家的人,这一次的联系也只是让于家在京都的一个细作掌柜口述转达而已,而那个接触的掌柜早就已经离开了京都。他们本来打算的是,若是没有被发现,那韩先生烧成一具枯骨,平常人是发现不了枯骨里面有毒的,到时候,自然有人能查出来骨头里面的毒素。这种毒素,因为稀奇,是有药方能查的。
到时候,太子查的药方,就是他们诬陷太子的证据。有了这个证据,到时候怎么拿捏太子和韩家都是在掌握之中的。
若是进行的不太顺利,韩先生被人发现了,那也不过是提前一点而已。到时候,他们指证太子,父皇想来也不会为了太子,真正的将韩家众人之心至于寒地。
太子遭到贬斥,他登上大位。
四皇子想的很好,各种情况都想到了。而且,皇天不负有心人,折乌竟然闻出了韩先生身上的蒲草味道,自己说出了方子。
这就又省了他们一道难关去。四皇子高高兴兴的回去,想找于家的幕僚商量一下。谁知道却听说这幕僚出城去了。
四皇子心中着急,又怕韩先生治好了,功亏一篑,又怕时间等的太久,太子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不过最重要的是他太过于想看见太子跌倒在地上被夺取太子之服的样子了。
四皇子连夜让顾元培跟他进宫,信心满满,如今却傻了眼。
不过只要对方没有证据,这件事情刘赖不到他的头上。
武帝见他还是这么一副蠢样子,不由得头疼起来,“老四,你给朕闭嘴!”
顾元培是他的人,这事情自己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他是知道的。那他就是联合顾元培骗人。
既然药方子顾元培看见了,那就竟然也会告诉他,那这药方子,就不是什么证据,而是一张废纸。
他坐在龙椅上“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你回去的时候找不到人商量,那是因为太子的人已经找去了,只要做下了事情,哪里会无踪无迹,太子肯定是抓住了把柄才敢这么说的。这会子,怕是韩将军已经做好了进宫的准备。”
太后讥讽插了一句“你们觉得这事情天衣无缝,是,寻常人想不到夺韩先生性命上去,可是你太着急了,你将顾元培露出来……这就是你最大的错处。”
武帝又梗了一下,摆摆手,已然不想再跟四皇子多费嘴舌,而是看向太子“说吧,你想要什么。”
太子默然,他看向地上的刀,将刀捡了起来“皇上,这是您的刀,您说了算。”
言下之意,不无有威胁的意思。
武帝气笑了。他手指头敲了敲桌子,“来人啊,宣韩将军进宫。”
韩将军急匆匆的进宫去了,折乌看着它随着小太监走远的身影,心中越发的紧张起来。
韩忠也带着一个人回来,韩孝平日里的憨憨傻傻全然不见,而是拿着一根鞭子,从折乌的面前走过。
折乌见了,问“我跟你们一块去吧?”
韩义犹豫“我们是要去审讯人的,你可以吗?”
折乌顿了顿“我曾经杀过人,并不惧怕这一些。”
于是韩孝和韩义两个人便看向韩忠。韩忠点头,“若你觉得不是便提前离开。”
折乌点头,“好。”
审讯这个捉来的人的地方,是韩先生练武的地方,这里放满了兵器,在折乌没有察觉的时候又增加了一些刑房里面才有的东西。
她看见了烧着的碳火里面放着铁,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件。但韩家三兄弟并不是负责审的人,他们站在一边,问一个看起来精瘦精瘦的男人,“从他嘴里撬出一些东西要多久?”
那瘦的男人道“三个时辰。不过在下要的东西,小主子们可寻得了?”
韩忠便递过去了一张纸,瘦男人接过纸看了看,笑了,对着犯人道“你也是好大的胆子,有家有室的,竟然还敢做这种事情。不过如今你倒是不用着急了。”
折乌便见瘦男人时不时在犯人的身上烙下一个铁硬,时不时又跟他说几句话,还给他吃了一种药,这般来来回回的折腾了时间,终于问出了点东西。
瘦男人笑着对韩家三兄弟道“幸不辱命。”
武帝让人去请韩将军之后,大殿里又陷入了宁静。但这静中,却让四皇子和顾元培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顾元培,脸色灰败的跪在地上,他知道这一次无论是太子赢还是四皇子赢。自己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其实这一次的计划他并不赞同,但是四皇子是天,是他的主子。
四皇子已经决定这么做了,顾元培也只好顶着脑袋往前面冲,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对四皇子忠诚如此,但出了事情,刚刚第一个将自己抛出去的也是四皇子。
顾元培心中凄凉一片,他知晓,按照刚刚的情形,韩将军定然是已经相信了太子殿下所说的话。那么,四皇子想要太子殿下和韩家之间生出仇恨,让韩家对皇上彻底离心的这一手段,已然被太子殿下翻转过来。
如今,韩将军一到,皇上怎么抉择才是后面最重要的事情。而无论怎么抉择,自己都是第一个要被杀了出来祭旗的。
他是做细作的,所以对于生死早就已经看透了。即便今天四皇子让他当场死去,他也绝对不会皱一皱眉头。但是如今他家中还有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娇妻,也不知道他走了之后,娇弱的妻子该如何自理。
顾元培第一个想的便是求太子殿下。他如今也算是明白过来了,太子殿下这个人,做人做事,有时候无情,有时候有情,全看他的心情。
如今他的心情算好的。
顾元培知道,这满屋子的人,都是聪慧的。他们将话绕来绕去,其实有些关键事情,却是真没有证据的。
刚刚,太子殿下其实看了他好几眼,顾元培心中知道这是太子的递过来的橄榄枝。他犹豫着,却又不敢犹豫。
他正在想的时候,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应该是韩将军到了。
他闭上眼睛,突然大声喊道“皇上,臣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眉头松了松。
他们从于家的那个幕僚嘴里严刑逼供出来,不如从顾元培口中得知的比较让人信任。
果然,太后也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老人家坐下,端起茶杯又开始喝茶了。
而武帝的眉头一直都没有动过。他看看四皇子,又看看底下的一群人,再看看刀剑被卸了,只穿着盔甲进来的韩将军,眼睛眯了眯。
韩将军一进来便跪在地上,“臣拜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
武帝让他起来,“想来事情你也已经跟太子商量好了。朕想问问你,对四皇子,你有何想法?”
倒是将顾元培忽略了过去。
顾元培也不是傻子,此时见了如此情景,他才知道四皇子败的有多惨,自己有多蠢。
太子和太后娘娘之所以对他意有所指,是因为想要彻底扳倒四皇子,所以,难得一个人证变得一个人证,能多得一个证据,便多得一个罪状。
但是皇上却并不看重自己所说的事情,他看中的是韩家怎么想,所以刚开始,皇上便对四皇子的愚蠢大家斥责,明显是站在了韩家这一边。
而帝王如此主动的斥责儿子,韩家会赶尽杀绝吗?
这一招,想来四皇子和太子殿下都知道。只有自己这种小人物,在最后才看明白。
这么一想,他不由得想得更深了一点。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两个人的松气,皇上阻止他继续说话…………
是啊,他是想保住四皇子的,那是他的儿子。
而若是自己说了,那即便太子能帮他保住家人,皇上让吗?
他又渐渐的缩了回去。
韩将军也跪在地上,叩头道“陛下,臣的小妹并没有醒来,臣的一家,并不知道小妹如今危在旦夕,若是小妹就此离世,韩家的祖宗祠堂里面,也只能添上她的牌位。”
外嫁女是不能入祖宗祠堂的。
韩将军的意思,武帝知道。
他叹了一口气。
韩家世代忠诚,若是此番囫囵过去,怕是韩家死去的列祖列宗都不会安息。
武帝其实是个很看重武将的人。韩将军说,韩先生死后,韩家会将她的牌位放入到祠堂里去,潜在的意思便是说,韩将军生前被人欺负了,他们不敢保护,那便让死去的人来保护他们被冤死的韩家女吧。
此中悲凉之意,让武帝也举棋不定。韩将军此话说的清楚,无论他做什么决定,他都是允诺的。韩家那边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什么影响都可以被扼杀在摇篮里。
——只是,活人申不了的冤屈,也只能让他们韩家的死人去保护。
何其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