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笃宜眼神促狭,很好奇账房先生的应对。
陈平安笑问道:"那么你们觉得多少颗雪花钱的封口费,比较公道"
一位野修早有腹稿,"小兄弟能够仿造一块青峡岛的供奉玉牌,甚至还可以在一位谱牒仙师面前,蒙蔽过关,可见是一桩大手笔了,今晚光是开设粥铺药铺一事,就又砸下去不少真金白银,所以这笔封口费,怎么都该有个……四五十颗雪花钱不知道小兄弟意下如何舍不舍得这点小钱,以便安安稳稳挣大钱"
陈平安伸出双手,按住两位野修的肩头,"既然被两位前辈看穿了,那我可就要杀人灭口了,何必掏笔封口费,万一你们拿了钱,回去一合计,反而要得寸进尺,一来二去,麻烦不说,指不定还要坏我大事,不如做点干脆的事,不知道你们二人,意下如何"
两位山泽野修心中惊骇不已,这一被按住肩头,竟是导致气府震动,灵气凝滞。
不等两人开口哀求,陈平安板着脸说道:"我谋划甚大,你们两个,说不定能帮上点小忙,但是想要活着离开这座郡城,先拿出一笔买命钱,你们虽说只是下五境修士,可怎么都该有个……四十五雪花钱"
两位本就不富裕的山泽野修,如丧考妣,凑出了三十二颗雪花钱,说真没了。
陈平安接过神仙钱,挥挥手,"回去后,消停一点,等我的消息,只要识趣,到时候事情成了,分你们一点残羹冷炙,敢动歪心思,你们身上真正值点钱的本命物,从关键气府直接剥离出来,到时候你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会后悔走这趟郡守府。"
两个总算没给同行"打家劫舍金腰带"的野修,庆幸活命之余,倍感意外之喜,难不成还能因祸得福两位野修回去一合计,总觉得还是有些悬,可又不敢偷溜,也心疼那三十多颗辛苦积攒下来的血汗钱,一时间患得患失,长吁短叹。
马笃宜和曾掖笑得欢快。
陈平安坐在桌旁,"我们离开郡城的时候,再把雪花钱还给他们。"
然后陈平安转头望向曾掖,"以后到了更北边的州郡城池,可能还会有开设粥铺药铺的事情要做,但是每到一处就做一件,得看时机和场合,这些先不去提,我自有计较,你们不用去想这些。不过再有粥铺药铺事宜,曾掖,就由你去经手,跟官府上下方方面面的人物打交道,过程当中,不用担心自己会犯错,或是害怕多花冤枉银子,都不是什么值得上心的大事,再者我虽然不会具体插手,却会在一旁帮你看着点。"
曾掖先是使劲点头,又欲言又止。
陈平安说道:"万事开头难,可总得开个头吧。"
曾掖便不再多说什么,既有忐忑,也有雀跃。
好像比起修道一事,还要更加让这位少年觉得舒心。
陈平安又说道:"等到什么时候觉得劳累或是厌烦,记得不用不好意思开口,直接与我说,毕竟你如今修道,还是修力为主。"
曾掖点头如小鸡啄米,"陈先生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耽误修行的。"
陈平安会心一笑。
事实上,少年应该是只会更加勤勉且用心。
此后在郡城选址妥当的粥铺药铺,有条不紊地迅速开展起来,既是衙门这边对于这类事情熟稔,当然更是郡守大人亲自督促的关系,至于那个棉袍年轻人的身份,老郡守说得云里雾里,对谁都没点透,就让人有些敬畏。
三天后,陈平安让马笃宜将那三十二颗雪花钱,悄悄放在两位山泽野修的房中。
然后三骑来到城门口附近的一座粥铺,远远停马,翻身下马后,陈平安劳烦那位一路相送的谱牒仙师帮着看护片刻。
到了粥铺那边,马笃宜是不愿意去当"乞丐",曾掖是不觉得自己需要去喝一碗寡淡如水的米粥,陈平安就自己一个人去耐心排队,讨要了一碗还算跟"浓稠"稍稍沾点边的米粥,以及两个馒头,蹲在队伍之外的道路旁,就着米粥吃馒头,耳中时不时还会有胥吏的吆喝声,胥吏会跟本地穷苦百姓还有流落至此的难民,大声告诉规矩,不许贪多,只能按照人头来分粥,喝粥啃馒头之时,更不可贪快,吃喝急了,反而误事。
陈平安看着一条条如长龙的队伍,其中有不少穿着还算厚实的本地青壮男子,有些还牵着自家孩子,手里边吃着糖葫芦。
陈平安身边不远处,就有一撮围在一起的本地男子,没什么面黄肌瘦,一边吃喝,一边埋怨猪食不如。
陈平安只是默默细嚼慢咽,心境古井不波,因为他知道,世事如此,天底下不用花钱的东西,很难去珍惜,若是花了钱,哪怕买了同样的米粥馒头,也许就会更好吃一些,最少不会骂骂咧咧,埋怨不已。
还了粥碗,陈平安走向马笃宜和曾掖,说道:"走了。"
三骑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