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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没关系,因为她觉得自己即将破开四境瓶颈了!这让裴钱欢天喜地,笑得合不拢嘴,与白嬷嬷说了好些话。
因为裴钱觉得自己总算可以理直气壮在剑气长城多留几天了,不曾想还来不及与师父报喜,师父就带着崔东山走下斩龙台凉亭,来到演武场这边,说可以动身返回家乡了,就是现在。
裴钱望向大白鹅,大白鹅无奈摇头,没办法,先生主意已定,小师兄拧不过。
裴钱倒是没有撒泼打滚,不敢也不愿,就默默跟在师父身边,去她宅子那边收拾行李包裹,背好了小书箱,拿了行山杖。
大冬天的,日头这么大做什么,下一场大雨多好,便可以晚些离开宁府了,在大门口那边躲会儿雨也好啊。
曹晴朗也是手持行山杖,斜挎包裹,与种老夫子一起出现在宅子门口。
陈平安带着他们一起离开宁府,一路徒步,走到了师刀房年迈女冠与老剑仙坐镇的那道大门。
只不过崔东山半路去了别处,说是在倒悬山的鹳雀客栈那边汇合。
陈平安停下脚步,"我就不送你们了,路上小心。"
裴钱低着头。
曹晴朗送了先生那一方印章,陈平安笑着收下。
裴钱抬起头,轻声说道:"师父,我在师娘那边桌上留下些东西的,记得与出关的师娘说一声啊。"
陈平安点头道:"不会忘记的,回了落魄山那边,跟暖树和米粒说起这剑气长城,不许光顾着自己耍威风,与她们胡说八道,要有什么说什么。"
裴钱红着眼睛,点头道:"都听师父的。"
很奇怪,以前都是自己留在原地,送别师父去远游,只有这一次,是师父留在原地,送她离开。
反而更加伤心。
那么以后自己还要不要独自离开落魄山,去闯荡江湖了把师父一个人留在落魄山,好可怜的。
陈平安回头望去,一个小姑娘飞奔而来。
裴钱总算开心了些,心想若是这个小师妹竟敢不主动来见自己,就要损失大了。
郭竹酒一个蓦然双脚站定,然后一个蹦跳,飘落在裴钱身边,笑容灿烂道:"小个儿大师姐,要与师父离开了,哭,快给我哭起来!哭完之后,就放心些,有我在师父身边照顾师父嘛。"
裴钱就算想要哭鼻子也哭不出来了,摘了其实空荡荡的小书箱,递给郭竹酒,说道:"说好了啊,是大师姐借你的,不是送你的。下次见面,你可不能还给我一只破破烂烂的小竹箱,半点折损都不可以有啊,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借都不借你了。"
郭竹酒一把接过小竹箱,直接就背在身上,使劲点头,"大师姐你只管放一千个一万个心,小书箱背在我身上,更好看些,小竹箱要是会说话,这会儿肯定笑得开花了,会说话都说不出话来,光顾着乐了。"
裴钱伸出手,"书箱还我。"
郭竹酒不搭话,反而问道:"大师姐行山杖也借给我呗,小书箱加上行山杖,绝配啊,我肯定每天背着小书箱,手持行山杖,咄咄咄戳着大街小巷的青石板和黄泥地,都给我走遍了才罢休。"
裴钱满脸委屈,借了小竹箱还要得寸进尺,哪有这么当小师妹的,所以立即转头望向师父。
陈平安笑道:"可以下次见着了郭竹酒,还了你小书箱,再借给她行山杖。"
裴钱朝郭竹酒一挑眉头。
郭竹酒点头道:"也行吧。"
然后郭竹酒拉着裴钱走在一旁,两个小姑娘窃窃私语起来,郭竹酒送了裴钱一只小木匣,说是小师妹给大师姐拜山头的赠礼。裴钱不敢乱收东西,又转头望向师父,师父笑着点头。
陈平安与种秋说道:"种先生,回了浩然天下,不用着急返回宝瓶洲,可以带着他们一起南婆娑洲游历一番,我有个朋友,叫刘羡阳,如今在醇儒陈氏那边求学。不过崔东山应该不会与你们随行,他在家乡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所以到了倒悬山,与他多借些神仙钱,游学路上多美好,可是只看山水也不成。"
种秋笑道:"已经与他借过一次钱,再借一次也没什么。"
陈平安说道:"此次游历,在剑气长城,我没有太多考虑种先生的武学修行,对不住了。"
种秋摇头道:"这种客气到了混账的言语,以后在我这边少说。"
陈平安就不再多说客气话。
种秋最后说道:"再好的道理,也有不对的时候,不是道理本身有问题,而是人有太多难处和意外,明明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到最后又有几个人喜欢那碗饭,几个人真正想过那碗饭到底是怎么个滋味。"
陈平安点头道:"我多想想。"
种秋欲言又止,还想说些劝慰言语宽心话,只是看着这个青衫年轻人,觉得好像没必要,便不说了。
裴钱轻轻喊了一声师父,便说不出话来。
郭竹酒背着小竹箱,开始掰手指头,应该是在心中数数,看看大师姐何时会哭鼻子。
裴钱眼角余光瞧见了郭竹酒的动作,便顾不得伤感了,这个小姑娘真烦人。
曹晴朗与先生作揖告别。
陈平安轻轻挥手,然后双手笼袖。
送别他们之后,陈平安将郭竹酒送到了城池大门那边,然后自己驾驭符舟,去了趟城头。
城头上,左右问道:"都离开了"
陈平安点点头。
左右皱眉道:"有话直说。"
陈平安有些怀念裴钱曹晴朗都在的时候,大师兄对自己就会客气些啊。
陈平安轻声道:"我若是希望大师兄答应先生离开剑气长城,其实就不该拒绝老大剑仙,应该答应在落魄山祖师堂那边,点燃本命灯。这样一来,大师兄最少就不用因为我留在这边,多出一份顾虑。"
左右说道:"话说一半谁教你的,我们先生!老大剑仙已经与我说了全部,我出剑之快慢,你连剑修不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出,谁给你的胆子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是怎么与郁狷夫说的那句话,难不成道理只是说给他人听心中道理,千难万难而得,是那店铺酒水和印章折扇,随随便便,就能自己不留,全部卖了挣钱这样的狗屁道理,我看一个不学才是好的。"
陈平安一时间无言以对。
大师兄在自己这边往往言语不多,今天说了这么多,看样子确实被自己气得不轻。
没关系。
陈平安早有应对之策,"先生就算再忙,如今有了裴钱曹晴朗他们在落魄山,怎么都会常去看看的,大师兄如何教剑,我相信大师兄的师侄们,都会一五一十与我们先生说的,先生听了,一定会高兴。"
这次轮到左右无言以对。
陈平安转移话题,问道:"蛮荒天下那边,是不是也有很多没忘记剑气长城这边的人"
左右点头道:"自然。但依旧无大用。"
陈平安又问道:"儒家和佛家两位圣人坐镇城头两端,加上道家圣人坐镇天幕,都是为了尽可能维持剑气长城不被蛮荒天下的气运浸染、蚕食转化"
左右说道:"对于三教圣人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多轻松的事情。那位佛子出身的儒家圣人,当年与先生辩论落败,去了亚圣一脉,学问精深,所以你别觉得亚圣一脉如何不堪。我们读书人,最怕自身利益受损,便挠心挠肺,怨怼全部。也别觉得礼圣一脉有了个君子王宰,便去认为世间所有礼圣一脉的儒家门生,人人君子贤人。"
陈平安摇头道:"不会如此一叶障目便不见山岳。"
桐叶洲的君子钟魁,便是出身亚圣一脉。
左右问道:"那崔东山,临行之前,说了些什么"
陈平安摇头道:"只是琐碎事。"
左右沉默许久,缓缓说道:"当年除了先生,没有人见过少年时候的崔瀺。我们几个见到了他,已经是个跟你如今差不多岁数的年轻人了。"
陈平安突然说道:"我还是一直相信,这个世道会越来越好。"
左右笑道:"当如此。"
陈平安转头说道:"大师兄,你若是能够平时多笑一笑,比那风雪庙魏晋其实英俊多了。"
左右反问道:"不笑不也是"
陈平安微笑道:"我觉得是,只是不知魏晋如何觉得。"
左右嗯了一声,"回头我问问看。"
陈平安补充道:"还需看魏晋回答问题,诚心不诚心。"
左右点头道:"有理。"
师兄弟二人,就这么一起眺望远方。
相熟之人,各去远方。
就像今天,陈平安是如此。
又像前不久,齐景龙就带着白首,与太徽剑宗的一些年轻剑修,已经一起离开了剑气长城。
山下世人皆如此,山上神仙无例外。
————
剑气长城又是一年偷偷走,又是一年春暖花再开。
这一次宁姚闭关悠悠好似忘寒暑,其实这才是最常见的修道。
范大澈依然没有破境,只是龙门境的底子越来越好,与宁府和晏家算是彻底混熟了。
晏啄如今有了家族首席供奉的倾囊相授,剑术精进较多。
陈三秋依旧是那个喝过了酒、总觉得墙壁要来扶人的浪荡公子哥。
董画符还是无论走哪儿,就买东西不用花钱。
叠嶂酒铺的生意还是很好,墙上的无事牌越挂越多。
据说齐狩闭关去了,此次出关一举成为元婴剑修的希望极大。
庞元济常去叠嶂酒铺那边买酒,因为铺子推出了一种新酒,极烈,烧刀子酒,就是价格贵了些,一壶酒酿,得三颗雪花钱,所以一颗雪花钱的竹海洞天酒非但没有销量少了,反而卖得更多。不过庞元济不缺钱,而且剑仙朋友高魁也好这一口,所以庞元济总觉得自己一人撑起了酒铺烧刀子酒的一半生意,可惜那大掌柜叠嶂姑娘得了二掌柜真传,愈发抠门,一次性买再多的酒也不乐意便宜一颗雪花钱,还要反过来埋怨庞元济买这么多,其他剑仙怎么办,她愿意卖酒,就是庞元济欠她人情了。
庞元济忧愁得不行,他喝什么酒水都好说,可是如今高魁嗜酒如命,偏偏没钱了,如今高魁温养本命飞剑,到了一处紧要关口,一下子就从好似腰缠万贯的富家翁,变成了揭不开锅的穷光蛋,这在剑气长城是最常见的事情,有钱的时候,兜里那是真有大把的闲钱,没钱,就是一颗铜板儿都不会剩下,还要东凑西凑与人借钱赊账。
不过庞元济如今最感兴趣的是那臭豆腐,何时开张贩卖。
铺子这边的帮忙长工,不知为何,不再是那两个灵犀巷和蓑笠巷少年了,而是换了三个人,一位少年一个少女,还有个黑乎乎的小孩子,都是大掌柜叠嶂的街坊邻居,不过手脚伶俐的反而是那个年龄最小的,酒鬼赌棍们都喜欢没事就逗弄这个小家伙,因为孩子别看年纪小,脾气恁大,管你是不是剑仙,敢赊账,没门,敢多拿酱菜多要阳春面,便要挨他的白眼,酱菜还是会给端上桌或是送去路边,只是孩子没个好脸色。
从去年冬到今年开春,二掌柜都深居简出,几乎没有露面,只有郭竹酒串门勤快,才能偶尔能见着自己师父,见了面,就询问大师姐怎么还不回来,身上那只小竹箱如今都跟她处出感情了,下一次见了大师姐,书箱肯定要开口说话,说它喜新厌旧不回家喽。
宁府那边,纳兰夜行有些忐忑,主动询问白炼霜那个老婆姨,姑爷这么个练剑法子,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些,真没问题他纳兰夜行都不忍心出剑了。
白嬷嬷也着急,只是小姐在闭关,找谁说去所以让纳兰夜行去城头那边找一找姑爷的大师兄。
纳兰夜行一想到也对,去了那边,结果姑爷的那位大师兄更狠,说你纳兰前辈若是觉得小师弟找你练剑,耽误了你重返仙人境,就让小师弟来城头这边练剑便是。
纳兰夜行黑着脸离开城头,白嬷嬷在门口那边守着,一听是那左右是这番气人言语,差点没忍住就要去城头,给纳兰夜行劝了半天才拦下。
劝完之后,纳兰夜行心里边偷着乐,被左右称呼了一声"纳兰前辈",得劲,喝酒去,明儿姑爷再找自己练剑,就别怪纳兰爷爷心狠手辣了,喝多了酒,出手没个轻重,管不住飞剑力道的。
下了几场大大小小的春雨过后,天地间就有了那暑气升腾。
这一天,陈平安独自坐在凉亭里边,双手笼袖,背靠着亭柱,纳着凉打盹儿。
城头上,左右睁眼起身,伸手按住剑柄,眯眼远望。
城头以南,黄沙万里,遮天蔽日,汹涌而至。
砂砾滚滚,竟是高过了剑气长城,如潮水拍岸,直奔剑气长城。
剑气长城左右两端的蒲团僧人与儒衫圣人,各自同时伸出手掌,轻轻按住那些白雾。
一位手捧雪白麈尾的道家圣人,盘腿而坐于极高处,当老道人举目望去,视线所及,脚下云海自开一层层。
有个孩童模样的羊角丫儿小姑娘,原本一直在打哈欠,趴在城头上,对着一壶没揭开泥封的酒壶发呆,这会儿开心得打了几个滚儿,蹦跳起身,眼神熠熠光彩,稚声稚气嚷嚷道:"玉璞境以下,全部离开城头!北边境界够的,来凑个数!"
陈清都缓缓走出茅屋,双手负后,来到左右那边,轻轻跃上墙头,笑问道:"剑气留着吃饭啊"
左右默不作声,佩剑却未出剑,只是不再辛苦收敛剑气,向前而行。
剑气长城以外,黄沙如撞一堵墙,瞬间化作齑粉,咫尺难近城头。
不但如此,那堵无形的剑气城墙不断往南而去,滚滚黄沙随之倒退数十里。
最终天地恢复清明,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北方城池那边,掠起一道道璀璨剑光,纷纷收剑停在南边城头上。
最终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
剑仙如云。
陈清都,左右。
董三更,隐官大人,陈熙,齐廷济,纳兰烧苇,老聋儿,陆芝。
岳青,宁连云,吴承霈,周澄,米祜,米裕,孙巨源,高魁,陶文,晏家供奉仙人剑修李退密……
北俱芦洲韩槐子,宝瓶洲魏晋,南婆娑洲元青蜀,浮萍剑湖郦采,邵元王朝苦夏……
陈清都望向远方,笑呵呵道:"如今有了那个老不死撑腰,胆气就足了不少啊,好些个新鲜面孔嘛。嗯,来得还不少,老鼠洞里边有个座位的,差不多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