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一壶酒一盘菜(2 / 2)

剑来陈平安 陈平安 16226 字 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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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在脸上剐出一条血槽来,流血不止。

李二说道:"你小子擅长偷拳,帮你喂拳这么久,你来学我拳架的意思,试试看。"

陈平安点点头,学着李二递出一拳。

李二站在一旁,随陈平安出拳而走,指出了一些拳架瑕疵,中途一脚轻轻踹在陈平安小腿,又以双指并拢弯曲,在陈平安手腕、手肘与肩头几处轻轻敲打,最后说道:"别将拳架学死了,每个人的体魄差异极多,光是你我身高便有不同,你虽然刻意化拳为己,做了些改变,仍是差了许多意思。死力不足贵,拳意法度最为高,就高在一个活字上,拳是活的,等于是我们纯粹武夫的第二条性命,比那练气士的阳神身外身,出窍远游之阴神,更重要。"

陈平安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出一遍拳。

"方向对了。"

李二点点头,"练拳不是修道,任你境界重重拔高,如果不从细微处着手,那么筋骨腐朽,气血衰败,精神不济,这些该有之事,一个都跑不掉,山下武把式练拳伤身,尤其是外家拳,不过是拿性命来换气力,拳不通玄,就是自寻死路。纯粹武夫,就只能靠拳意来反哺性命,只是这玩意儿,说不清道不明。"

说到这里,李二盘腿而坐,伸手招呼陈平安一起落座。

李二沉默许久,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难得有些感慨,‘写实之外,象外之意’,这是郑大风当年学拳后讲的,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多遍,我没多想,便也记住了,你听听看,有无裨益。郑大风与我的学拳路数,不太一样,双方拳理其实没有高下,你有机会的话,回了落魄山,可以与他聊聊,郑大风只是一身拳意低于我,才显得拳法不如我这个师兄。郑大风刚学拳那些年,一直埋怨师父偏心,总认为师父帮我们师兄弟两个拣选学拳路数,是故意要他郑大风一步慢,步步慢,后来其实他自己想通了,只不过嘴上不认而已。所以我挺烦他那张破嘴,一个看大门的,一天到晚,嘴上偏就没个把门的,所以相互切磋的时候,没少揍他。"

李二双手握拳,身体微微前倾,就只是这么一个习惯性动作,便有了背脊弓起如山岳的雄伟气象。

皆是拳意。

李二缓缓说道:"练拳小成,酣睡之时,一身拳意缓缓流淌,遇敌先醒,如有神灵庇佑练拳人。睡觉都如此,更别谈清醒之时,所以习武之人,要什么傍身法宝这与剑修无需它物攻伐,是一样的道理。"

李二笑了笑,一拳轻轻敲击镜面,然后松拳为掌,再一虚握拳头,说道:"头顶青天脚抓地,收拳如怀抱婴儿,这就是刚柔并济,一味追求某种极端,从来不是真正的拳理。长久以往,练拳越久,越能够势势相连,收放自如。为何我觉得崔诚这神人擂鼓式是好拳甚至可以算是天底下最好的拳法之一因为看似凶狠,但却得了‘人打拳’的真正意思,不是人随拳。"

陈平安有些疑惑,也有些好奇,只是心中问题,不太合适问出口。

因为陈平安想要知道,在李二眼中,落魄山的二楼崔老前辈,是怎样一位纯粹武夫。

聊到了神人擂鼓式,自然就要谈一谈那位老人,李二望向远方,说道:"老前辈崔诚,是奇人,他传拳给你,可谓真传,不止是喂拳教拳,崔诚看似只传授你至刚至猛的拳法,实则与你陈平安算不得半点铁石心肠的流水心性,便是相辅相成。这便是一等一的宗师风范。我李二便不行。"

说到这里,李二摇摇头,重复道:"我肯定不成。"

陈平安叹了口气。

只说煎熬折磨,当年在竹楼二楼,那真是连陈平安这种不怕疼的,都要乖乖在一楼木床上躺着,卷起被窝偷哭了一次。

李二说道:"所以你学拳,还真就是只能让崔诚先教拳理根本,我李二帮着缝补拳意,这才对路。我先教你,崔诚再来,便是十斤气力种田,只得了七八斤的庄稼收获。没甚意思,出息不大。"

陈平安便又有一个新的问题了。

为何李二不与崔诚切磋拳法。

李二在离开骊珠洞天后,期间是

回过龙泉郡一趟的。

但是两位同样站在了天下武学之巅的十境武夫,并未交手。

只可惜李二没有聊这个。

李二拍了拍膝盖,起身笑道:"话说得差不多了。今天说的话,比我到了北俱芦洲这些年加在一起,还要多了。那么接下来我便只以九境武夫的实力,向你讨教讨教撼山拳。放心,不会夹杂十境拳头。不过我劝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九境,很结实。铺子那边,你柳婶婶想要留你多住些日子,我不好答应,耽误你赶路不是可既然喂拳是你自找的,打得你三两个月,只能慢慢养伤,走路都难,你陈平安就怨不得别人了。"

陈平安目瞪口呆。

这也行

结果一拳临头。

哪怕陈平安已经心知不妙,试图以双臂格挡,仍是这一拳打得一路翻滚,直接摔下镜面,坠入水中。

————

这天崔诚不但没有为裴钱教拳,反而穿上了一袭儒衫,不再光脚,还穿了陈如初帮老人早早备好的靴子,走出二楼,站在一楼那边,双手负后,看着竹楼墙壁上那些文字,是早年李希圣画符写就,字极好,崔诚作为宝瓶洲崔氏的老家主,孙子崔瀺早年的学问,毕竟都是老人打下来的底子,当然知道世间文章的高下,字的好坏。

竹楼这些文字,意思极重,不然也无法让整座落魄山都下沉几分。

不然他也无法在落魄山上,不再是那个疯癫了将近百年的可怜疯子,甚至还可以保持一份清明心境。

裴钱已经玩去了,身后跟着周米粒那个小跟屁虫,说是要去趟骑龙巷,看看没了她裴钱,生意有没有赔钱,还要仔细翻看账本,免得石柔这个记名掌柜假公济私。

老人没有拦着,屁大孩子,没点活泼朝气,难不成还学他们老不死的东西,成天死气沉沉

崔诚推开一楼竹门,里边既是间书房,也摆放了一张木床。

被陈如初那丫头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崔诚离开屋子后,徒步去了趟披云山的林鹿书院,回来后坐在崖畔石桌旁,陈如初没跟着裴钱下山,山上事儿多,她准时准点,多忙不完的事,见着了崔老先生离开竹楼,陈如初就赶紧去端了一大只红漆食盒过来,将酒壶碗碟一一摆好,崔诚笑问怎么没有瓜子,粉裙女童赧颜一笑,从兜里摸出好几大把瓜子放在了桌上。

陈灵均还是喜欢一个人瞎逛荡,今儿见着了老头儿坐在石凳上一个人喝酒,使劲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没看错。

陈灵均可不敢跟这个老头儿套近乎,对方就是那种在龙泉郡能够一拳打死自己的。

不曾想崔诚招招手,"过来坐。"

陈灵均苦着脸,"老前辈,我不过去,是不是就要揍人"

崔诚点点头。

陈灵均立即飞奔过去,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然自己在龙泉郡怎么活到今天的,靠修为啊

崔诚笑道:"隔三岔五,故意输钱,很好玩嘛。"

陈灵均眨了眨眼睛,"啥"

崔诚见他装傻,也不再多说什么,随口问道:"陈平安没劝过你,与你的御江水神兄弟划清界线"

陈灵均摇摇头,轻轻抬起袖子,擦拭着比镜面还干净的桌面,"他比我还烂好人,瞎讲意气乱砸钱,不会这样说我的。还帮着我打肿脸充胖子。"

崔诚说道:"陈平安此次去往北俱芦洲游历,一半是为了你,沿着济渎走江万里,不是一件多轻松的事情。"

陈灵均沉默不语。

崔诚捻起一只闲余酒杯,倒了酒,递给坐在对面的青衣小童。

陈灵均战战兢兢道:"老前辈,不是罚酒吧我在落魄山,每天兢兢业业,做牛做马,真没做半点坏事啊。"

崔诚笑道:"喝你的。"

陈灵均接过酒杯,可怜兮兮,小抿了一口酒。

崔诚问道:"陈平安如此待你,你将来能够一半如此待他人吗"

陈灵均小声道:"大概可以吧"

崔诚笑道:"这就够了。"

这下子轮到陈灵均自个儿疑惑了,"这就够了"

崔诚笑着没说话。

陈灵均嘀咕道:"你又不是陈平安,说了不做准。"

崔诚打趣道:"打个赌"

陈灵均哀嚎起来,"我真没几个闲钱了!只剩下些雷打不动的媳妇本,这点家底,一颗铜钱都动不得,真动不得了啊!"

崔诚说道:"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使劲装着很怕我,其实没那么怕我真要有了自己无法应付的人和事情,说不定还敢想着请我帮忙"

陈灵均低着头,一手握拳,在酒杯四周打转,轻声道:"因为我那个好人老爷呗。"

崔诚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陈平安怎么就愿意把你留在落魄山上,对你,不比对别人半点差了。"

陈灵均闷闷道:"他烂好人。"

崔诚笑道:"因为你在他陈平安眼里,也不差。"

陈灵均小声道:"屁咧。"

崔诚:"什么"

陈灵均立即抬起头,双手持杯,笑脸灿烂道:"老爷子,咱哥俩走一个"

结果陈灵均自己僵在那边。

咱哥俩

找死不是

唉,自己这点江湖气,总是给人看笑话不说,还要命。

陈灵均打死都没想到,那崔诚不但没恼火,反而举杯笑道:"那就走一个。"

喝过了酒,陈灵均还是坐立不安。

崔诚也没多留这个小王八蛋,"陈平安不太会与身边亲近人,说那客气话,所以你可以多想想,是不是太看轻了自己,你身上总有些事情,是陈平安都觉得他也做不到的。"

陈灵均使劲点头,站起身,毕恭毕敬弯腰告辞,缓缓离去,然后骤然狂奔,只是跑出去老远后,又忍不住停步转头望去。

好像今儿的崔老头,有些怪。

崔诚独自喝着酒。

年轻那会儿,只觉得心有磨刀,锋芒无匹,万古不损。

————

又一次练拳过后。

陈平安难得只是浑身浴血,却还能够坐着,甚至能够以水法掬水洗了把脸。

李二坐在一旁。

陈平安取出两壶糯米酒酿,与李二一人一壶,随便闲聊。

因为李二说不用喝那仙家酒酿。

说是闲聊,其实就是陈平安一个人在唠叨过往。

不知不觉就从北俱芦洲聊到了桐叶洲,又聊到了宝瓶洲和家乡。

陈平安笑道:"记得第一次去福禄街、桃叶巷那边送信挣铜钱,走惯了泥瓶巷和龙窑的泥路,头回踩在那种青石板上,都自己的草鞋怕脏了路,快要不晓得如何抬脚走路了。后来送宝瓶、李槐他们去大隋,在黄庭国一位老侍郎家做客,上了桌吃饭,也是差不多的感觉,第一次住仙家客栈,就在那儿假装神定气闲,管住眼睛不乱瞥,有些辛苦。"

"在书简湖有一个饭局,是顾璨攒的,桌上有天潢贵胄的逃难皇子,大将军的儿子,还有仙师子弟,如果不提对顾璨的失望,看着那个应对自如、自然而然的小鼻涕虫,其实内心深处,还是会有些高兴,这就是火龙真人说我的私心了,当时就觉得泥瓶巷尾巴上的小鼻涕虫,没了他陈平安,好像都可以活得好好的。在书简湖,只有那一次,是我最想要离开什么都不管的一次,反而不是后边的什么事。"

"很多事情,其实不适应。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就只能去适应。"

"江湖是什么,神仙又是什么。"

"我瞪大眼睛,使劲看着所有陌生的人和事情。有很多一开始不理解的,也有后来理解了还是不接受的。"

李二开口问道:"挺难受"

陈平安摇摇头,"就是心里边有些不痛快。但是有些时候也会想,一路走来,又不是只有难受的事情。再说了,亲眼见过了天底下那么多比自己吃苦更多的人,都没能活得更好,还要活得好像苦难没个头,又找谁说理去不也是只能受着,熬过一天是一天,熬不过去了,就像家乡好多巷子的人,来了一场大病,意思一下,抓些药,煮几碗药,就死了。家里亲人明白,躺在床上遭灾的人,心里更明白。不是不伤心,是真没办法说些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一定要离开这个世界,一定要让人记住我。他们可能会伤心,但是绝对不能只有伤心,等到他们不再那么伤心的时候,过着自己的日子了,可以偶尔想一想,曾经认识一个名叫陈平安的人,天地之间,一些事,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唯有陈平安,去做,做成了。"

最后陈平安喝着酒,眺望远方,微笑道:"一想到每年冬天都能吃到一盘冬笋炒肉,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好像放下筷子,就已经冬去春来。"

李二转过头,看着这个年轻人。

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