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皋冷笑一声,视线转移,看向下方。
见陈小白还是一副弱小的姿态,邱皋眼角抽了抽,狠狠拍了下桌子,找回威严,再次询问,“堂下少年,昨夜亥时三刻,你是否最后一次见到二公子?”
陈小白感到喉咙一阵发干,点了点头却又惊恐地微微摇头。
邱皋眼神微微闪烁,大声呵斥,尽显威严:“点头何意?摇头,又何意?莫非你在消遣本官?!”
陈小白匆忙磕头,“大人,小民莫敢消遣大人。只是…”欲言又止,没了下文,只是眼神充斥了满满的恐慌和幽惧望着堂上的梁茂。
生怕说出什么话,梁茂冲下来就给他脑袋摘了。
顺着陈小白瑟缩的目光,众人火辣辣的眼睛都看着梁茂,似是要将他烧出一个洞来。
以权强压啊,啧啧啧,众人的眼神里满满谴责。
莫名地,梁茂肥胖的脸又红了,就像是他真的已经用权力逼迫陈小白说出供词了一般。
“贱民,看着本官作甚!大胆!”
陈小白瑟缩地收回目光,垂下头,俨然一个担惊受怕的市井小民。
他顺着低垂的目光撇了眼堂上之人,邱皋若有似无地审视大腹便便的梁茂,如他所愿,陈小白撇了撇嘴,又看向大门外。
树枝上的积雪悄然滑落,一片片雪花轻盈地飘落,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最终轻轻落在湿润的土地上。
寒冬快过去了,好像所有人都在期待太阳。
寒风瑟瑟,白雪依旧在石板路上留下一层薄薄的银霜。
城西街道两旁,古老的茶肆散发着袅袅茶香,温暖的气息如同一缕暖流,在这冷冽的冬日里显得尤为珍贵。
透过窗棂,可以看到一位青衣道人悠然自得地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茶。
他微微阖眼,手指掐算,了然一笑,自言自语:“妖风起,杀星莅,凉州无安宁。”
添茶的小厮满脸笑意,挨着座倒茶,窗边突然吹进一阵风,小厮揉揉眼,又继续添茶。
窗边的座上,哪还有青衣人,只留一枚铜钱,散发着淡淡的青韵。
……
州府大堂陷入了一片静寂。
陈小白突然重重磕头,朗声辩驳。
“大人,不是草民不想说出真相,只是……”
陈小白眼里满是委屈,凝望梁茂。
见陈小白这失常的行为
梁茂像是失去了耐心般突然发作,“贱民!我儿死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不就是你?!怎会如此巧?怎会如此巧?!来人啊,给本官将这刁民抓入牢狱!”
……
几个站着的捕差毫无动静,带头的那个还嚣张地翻了个圆润的白眼。
笑话,他们的主子还没发话,他们怎么敢动。
“咳。”邱皋象征性地咳嗽一声,略带压迫性扫了眼站立难安的那一坨捕差。
梁茂脸色微红,眼眶暴凸,被怒火扭曲了面容,颤着手指向那几个捕差,又转头指了指邱皋。
陈小白嘴唇恢复了些许血色,兀地,他自嘲一笑,跪直身子看向堂上的梁茂,“小民出身微贱,怎会与二公子有渊源?”
他看着这张肥胖而熟悉的面孔,尤其是在接触到自己的目光时慌乱躲闪时,内心哂笑自己,在潇湘楼这么多年,终于还是翻了船。
这一个个的高高在上的贵人,还真是不把他的命当命。
分明做了一件又一件腌臜事,偏偏喜欢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他们这些微贱之人身上。
逛花楼没了兴致,便对他们拳打脚踢,脏语乱骂。他早该习惯的,可他仍旧习惯不了。
尤其是梁茂这个老变态。
他尤爱美妇。
每次来潇湘楼,都会让人准备两箱东西。
与其说是东西,不妨说是玩具。
有蜡烛,鞭子……
东西很多,从梁茂屋内出来的女子却很少。
十个,有八个是死的。
从文明的世纪来到这样一个野蛮的朝代,他还真是,难以适应。
陈小白又想到了陈氏,这样一个生而卑微的可怜女人,分明将他看做至宝,不由得任何人伤害他,这样一个,母亲。
梁茂横眉怒目,又要发作,“贱民——”
却被邱皋打断,“梁大人这是作甚?为官者怎能如此弑杀?!”
梁茂神色阴森,又闭了嘴,只是一双眼睛,微微闪烁,带着阴险冰冷的光芒,像是一条吐信的毒蛇阴冷地注视着下方的少年。
不杀了这个知道他所有腌臜事的小子,他内心不安。
邱皋饶有兴趣地打量一眼陈小白,又转头瞥了下梁茂,“哦?看来梁大人与这少年相识?”
梁茂立马矢口否认,“本官怎会与这贱民认识?”语调不屑,像是见到什么脏东西,慌乱闭上眼。
邱皋若有所思,似笑非笑嘲讽,“也是,这少年常年混迹潇湘楼那种腌臜地方,梁大人如此廉洁,自然沾不上边。”
陈小白自嘲笑笑。
腌臜,廉洁,倒真是好一番对比。
贱民,高官,也称得上万般讽刺。
世人不将他的命看做命,他偏要争上一争。
陡然,他朝着邱皋磕下头,朗声大喊,“小民冤枉!陈小白不过一介草民,一个潇湘楼跑腿的,怎敢加害二公子,望大人给草民一个机会,找出凶手!”
话落,陈小白额头紧贴地面,不时发出“砰、砰”的声响,如同战鼓雷鸣。这声音在宁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看得人肉疼。
不过也达到了陈小白想要的目的。
邱皋看着少年这一系列的行为,嘴角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这样才对味,五年过去,事情终于有趣了些许。
良久,他才不紧不慢倨傲笑问,“冤枉?哪个杀人的不说自己冤枉?小子,你如何,自证清白?”邱皋眼神懒散,言语间却带着些许凌厉。
梁茂眼底带了些许急迫,“对!这贱民定是杀人凶手!如此狡辩!”
看得邱皋意趣横生,梁茂这么急想要致陈小白于死地么,一个下层市井小民,一个大腹便便贪官,小聪明,大愚蠢。呵。
“看来,梁大人是因二公子之死太悲痛,以致言状无常。”邱皋对着右下方使了个眼色,“景安,派人护送梁大人回吧。”
自家亲儿子死的凄惨,不去找真正的凶手,却在这里与一个潇湘楼的小喽啰拉扯,看来梁茂在潇湘楼有很多把柄啊。
“哼!既然这里不欢迎本官,这便去也。”梁茂冷笑,缓缓起身,大步跨下台阶,拂袖离去。
走前,转头,陈小白恰与他对视。
梁茂眼底杀意涌动。
空气瞬间寂静。
过了很久。
邱皋终于抬眼,语调波澜不惊,“好久不见,小子。”
陈小白抬眼与之对视,不悲不喜,额角鲜血蜿蜒,显得极其妖艳。
倒真是,好久不见。
不过,我并不想见你。
你这个,所谓,阴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