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空间内,平阔的黑土地上方不时传来阵阵轰响,种植区里茂密的番茄林和樱桃树被震得东倒西歪,隔着溪流看过去,整片区域上空都因为某种巨大冲击力而形成了强烈的视觉扭曲。
由黑土地主体区域扩展而来的第六层子空间内,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原本碧草如茵的广袤草地上沟壑纵横,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刀剑劈砍留下来的痕迹,狂暴的刀锋之气激荡不休,普通人根本无法靠近。
许久过后烟尘散去,草地中央现出两道身影。
沈寻赤裸着上半身,滚烫的汗珠顺着饱满结实的胸膛滚下来,淌过块垒分明的腹肌,在墨绿色的作战服裤子上洇出一大片湿迹。
厚重的唐刀被反手插进草地没入一半,他大步走过去,将有些脱力的沈十安从地上拉了起来“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沈十安喘着气,汗湿的头发垂下来两绺,脸色通红,整个人像是刚从热水里捞上来。
攥住沈寻的手掌借着力道站稳,一边忍不住将视线在他精壮的躯体上来回转了几遍刚刚结束战斗的肌肉仍高频率鼓动着,小麦色的皮肤上渗出细密晶莹的汗珠,温度高得吓人,隔着半米远都能感觉到一股蓬勃热意扑面而来。
沈十安呼吸微滞,感觉自己虚软的小腿好像更软了。
沈寻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腰,另一只手撸了把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将肌肉绷紧,很是善解人意地敞开胸膛,激战过后极具穿透力的低沉嗓音电得人耳根酥麻“想摸吗?如果是安安的话,可以随便摸。”
咳。沈十安脸上一烫,扭过头当作没听见。
等呼吸平复,拎着剑走到草场边,在一块巨大青石上重新刻下一个数字“第六百零八次输给你了。”
输赢乃兵家常事,但这句话多少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实力差距归实力差距,毕竟物种不同,他早就看开了,可整整七个多月接连输了六百多次,泥人都要被打出两分火气来。
沈寻立刻正色“不,这是安安第六百零八次差一点打赢我。”
沈十安绷着脸。过了一会儿没绷住,嘴角往上勾了勾。
行,算你会说话。
接过沈寻递过来的灵泉水喝了几口,“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吧,缓一缓,这一场打的时间有点长。”
子空间里没放钟表,但根据身体状态以及体内灵力消耗,沈十安估测刚刚那场切磋最起码也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要知道闭关刚开始的时候他在沈寻手里连十分钟都撑不下来,那还是在他占据主场有付出总会有收获,也不枉他这六百多次的屡战屡败。
把水杯递回去,将长剑归鞘之后才发现沈寻没动“你不出去?”
“你先去,”沈寻就着他喝过的位置将剩下的大半瓶灵泉水一口气喝完,又重新拧开一瓶兜头浇下,甩掉水珠后走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亲“我再待一会儿,刚刚打到一半的时候好像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说不定又是破解法则压制的突破点。”
沈十安看着他,点点头,抬起下巴回吻了一下“累了就休息,我在外面等你。
空间没什么变化,依旧灵气充裕温暖宜人。竹楼前盛放的桃花绚烂如霞,在氤氲灵气中缓缓飘舞铺了一地,映着茵茵绿草淙淙溪流,美不胜收。
沈十安径直走向灵泉,长剑放在池边,脱下汗湿的衣服靠坐在以温润白玉建成的台阶上,闭着眼睛畅快地舒出一口气。
水温正好,碧莹莹的泉水在胸口处轻微起伏。大概是因为十天前才吸收了钟翰的晶核,泉眼活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丸,不光出水量大幅增长,就连水中的莹莹碧色都加深了不少,源源不绝的灵力不断渗入皮肤,温养滋润着每一寸疲乏的筋骨和肌肉,教人昏昏欲睡舒适至极。
等到疲乏尽退,沈十安睁开眼睛,双臂搭在池沿上,靠着池壁仰头看向头顶淡青色的天幕,功法自动运转,思维逐渐放空。
这里的时间太慢了。慢到外界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利刃众人重返京城至今也才一个多月,但他和沈寻却已经在空间里待了大半年。十倍延长的时间流使得原本迫在眉睫的决战忽然有了一年多的缓冲,这既是优势,同时也将他们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远远拉开,有时候一觉睡醒看着窗外打着卷落下来的桃花,恍惚间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时光恬淡岁月如常,末世也好丧尸也罢都只是一场荒唐梦境。
但梦总有醒的时候,事关人类生死存亡的危机才是现实。
这大半年来他跟沈寻没有浪费任何时间,日以继夜潜心修炼,收获都不小,尤其是沈寻。身为空间主人,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战过程中自己对沈寻的控制力以及多重法则对沈寻的压制力都在不断减弱,可以预见,等到这些压制弱化到忽略不计的时候,必然能打赫修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进度大大超出了沈十安的预期,不过沈寻好像把自己逼得有点太紧了放在以前,能和他一起泡澡的机会沈寻说什么也不会错过的。
他和沈寻以切磋对战的方法磨练战斗技巧,彼此都留了余力,但偶尔战意正酣浑然忘我的时候,从沈寻眼底流泻而出的暴戾杀气连沈十安都暗暗心惊。
杀气当然不是针对他的,沈寻最想杀的只有一个。他跟赫修之间因新仇宿怨而激发的恨意和怒火显然已经累积到了一个临界点,只等再次交手时彻底爆发。
战意激昂是好事,但太激昂了,沈十安担心沈寻有可能失控。上一次法力失控、触犯世界法则的惨痛教训仍历历在目,回想起沈寻背上那道横贯而过、至今还能隐约看到痕迹的伤口,沈十安神色阴郁这样的代价,他绝对不愿让沈寻承受第二次。
一片桃花缓缓飘落,正好坠在额间。沈十安拈了起来,拧起的眉头未见平缓。
除了沈寻的情绪之外,还有一件事让他颇为介怀。
末世至今,京城基地手中一共掌控着五架人造卫星,其中两架用于通讯,另外三架则一直密切观测着全国各地,尤其是魔都附近丧尸群的动向。而从去年十一月份丧尸群突然停止移动开始,截止至沈十安上次离开空间,卫星监测得到的结果始终没有变化,似乎所有丧尸都被封冻在积雪和冰层底下,安静地蛰伏于寒潮当中。
这并不正常。
根据沈十安等人的推测,丧尸群之所以会在去年诡异停滞,是因为赫修故意在各大基地内散播了异能者晶核的消息,想摒弃外部干扰好让人类自相残杀,先从内部瓦解消耗。而等到这一次寒潮结束,便是对方坐收渔翁之利的最佳时机。
人类不仅没有相残、反而借着寒潮掩护在华国中心汇聚合并,这一点应该是赫修预料之外的。可即便如此,只要沈寻还活着,哪怕再稳操胜券,以对方谨慎小心的性格也不可能不针对决战设置后手。整个寒潮期间毫无作为、对幸存者放任自流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要知道就连基地这边都早就做好了准备,时刻防备着会有一支不受寒潮影响的火系丧尸队伍作为先遣部队前来突袭。
卫星检测捕捉到异常只有两种解释要么赫修已经死了,要么,就是赫修准备的后手极其隐蔽,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难以预料。
这种未知的危机感最让人坐立难安。搭在池沿莹润如玉的手指划了两下搅出几圈波纹,泛着潮气的手掌抬起来从剑鞘拂过。
仿佛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焦灼和烦躁,剑身灵光隐现,发出阵阵嗡鸣。
沈十安收拢思绪,摩挲长剑笑了笑想出鞘?别着急,就快了。
他往下一沉,任由泉水浸没头顶,片刻后又浮起来,将所有杂念全都摒弃在外,盘腿而坐闭目凝神。丹田处的伪金丹在功法催动下泛出浅浅蓝光,带动灵力绕着特殊的经脉轨迹运转循环,源源不绝的灵气受到牵引,经由功法炼化后汇入金丹,又由金丹反哺向四肢百骸。
四周静谧无声。水珠从及肩的发梢滴落,划过漂亮的肩胛和紧实的肌理,轻轻没入水中。
不知不觉间,空间内浓郁的雾气全都聚拢过来,仿若活物也似随着他的吐纳缓缓起伏。沈十安灵台澄净,进入到了一种极为玄妙的境界,意识也沉入识海中逐渐朦胧起来。
这种状态是被一股迅猛且急促的失重感所打断的。
沈十安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一座悬崖边上,崖壁陡绝险恶,再往前两步就是万丈深渊。
饶是以他的性情也被这番变故惊出一身冷汗,一边后退一边下意识去摸剑摸了个空,而且空间也毫无反应。
fuck。他忍不住咒骂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什么地方?
几步之外,平整的崖壁线好似没有尽头般往两边无尽延伸,崖壁外的深渊幽暗无垠,不管往哪个方向都看不到边界。低头俯视,视野所及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深的黑暗中缓慢涌动,但不等看清,便又湮没进幽沉的雾气当中。
和深渊比起来沈十安简直就像是一只粘附在黑洞边缘的蚂蚁,悬殊的体积对比令人遍体生寒。盯得久了,仿佛世间万物不复存在,深渊就是万物本源,身体像飞蛾扑火般无法控制地往那本源奔赴坠落,肉体、魂魄、意识……所有的一切都被它撕碎吞噬,彻底化作虚无。
就在这种虚无感即将没顶之前,一阵强烈的心悸席卷全身,沈十安急忙移开视线,胸口砰砰乱跳,咬住舌尖不敢再看。
这深渊有些邪门。
眼前的一切都很邪门。
他转过身,更邪门的出现了在他身后赫然是一片由金属和岩石构建而成的巨大宫殿,高耸的殿宇连绵起伏,以黑色和灰色为主色调,仿佛远古巨神的居所,恢弘冷俊极其壮观。
这片远超人类想象极限的庞大殿群占满了沈十安的视野,强烈的震撼让他怔然无言,好半天才定下心神,一边往前走,一边仔细打量周围环境。
宫殿是临渊而建,他现在正站在一块从殿群中延伸出来、毗邻深渊的平阔广场上,脚下地面好像全都是金属锻造,印刻着某种极为复杂的符纹,神秘而诡异,在深渊旁闪烁着冰冷微光。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沈十安这会儿其实已经大概猜出来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恐怕又是沈寻的一段记忆。
既然是沈寻的记忆,那他肯定就在附近。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惨叫声。沈十安立刻顺着声音往前走,转过几根雕刻着玄妙图腾的巨型石柱,来到了广场另一边。
距离他大约十来米的地方,玄铁锻造的广场往深渊方向探出一截,形成一个类似于露台的构造,两侧建有栏杆,临渊那一面却是空的,正中央摆了一张矮桌和几张坐垫。
一名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的青年背对深渊斜坐在矮桌上,一条腿随意伸着,另一条腿支起来踩着桌沿,左手搭在膝盖上,下巴微抬姿态睥睨,十分桀骜不驯。
沈十安立刻松了口气果然是阿尔。
眼前的阿尔和他在上一段记忆里见过的兽态相比应该长大了不少,孩童时期粉雕玉琢的小脸明显长开了,却又比成年后的英俊悍猛多了几分青涩,长腿劲腰唇红齿白,一派少年风流。
孩童期的阿尔沈十安很熟悉,毕竟朝夕相处过大半年,跟成年后的阿尔更是亲密无间,唯独眼前这幅青少年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张扬肆意又狂又拽怎么说呢,还挺可爱。
“你们胆子倒是不小,”沈十安眼里挺可爱的阿尔大马金刀地坐在矮桌上,右手指尖捏着一枚流光溢彩的石头,低头看向那群跪伏在他脚下瑟瑟发抖的兽人,懒洋洋道“为了偷采魔法石,连我大哥的领域都敢闯。都疯啦?地底世界的规矩没人教你们吗?闯就闯了,见到我竟然还敢跑跑去哪儿?跑得了吗?区区半兽,全捆在一起也不够我一根指头捏的,我们兄弟三个这才几年没在外头露面啊,啧,都忘记刻耳柏洛斯有多可怕了?”
说完目光一顿,被他盯上的兽人便噗呲爆成了一团血雾。
想要走近一点近距离观察的沈十安正好从旁边经过,下意识躲了躲,但血雾直接从他身上穿了过去,轻飘飘洒在漆黑的玄铁上,连同之前还没干的,沿着符纹纹路汇成一条条涓流。
……暴力。
沈十安额角抽了抽,避开血迹走到阿尔身后。
跪在地上的兽人们抖得更加厉害,以头抢地连声求饶
“魔君饶命……”
“我等再也不敢……”
“求魔君网开一面……”
阿尔看上去饶有兴致地听着,但没过多久就眯起眼睛“闭嘴,吵死了。”
抬手虚虚一抓,一只肌肉虬结足有五米多高的兽人便突然飘到半空,活像是被疾速行驶的火车头撞上也似猛地飞了出去,越过矮桌旁的沈十安直直坠入深渊。
惨叫声还没消失,又有一名兽人腾空而起,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飞了出去,消失在露台之外。
被深渊吞没似乎比直接爆成血浆更让兽人恐惧,剩下的兽人吓破了胆子,四散奔逃慌不择路。但只要离开露台十米范围,就会被一股巨力猛拽回去,不容抗拒地重复着同类的结局。
阿尔扔得兴起,墨绿色的眼睛里红光隐现。就在他准备扔第七个的时候,远远传来一道声音“阿尔,停手。”
已经被扔到露台外面的兽人身形一滞,又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带了回来,轻轻放回地面。
沈十安循声看过去,立时一怔。
来人是名年轻男子,看上去不到三十岁,面容极为清俊雅致。身穿一袭白色素袍,长长的头发用玉簪绾起一半,剩下一半随意搭在肩上,雪白色的袍角轻柔不染尘埃,随着走动轻轻荡起像是月光下的云海。
他的速度看起来并不快,但眨眼间就已经到了露台跟前。途中似有似无地往沈十安所站的位置轻轻扫了一眼
沈十安身上一沉,刹那间仿佛有一整座大山朝他压了下来,就在全身的骨头都要因为不堪重负发出爆破声时,这股突如其来的重压又突然消失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是他的错觉。
与此同时阿尔已经站起来迎了上去“大哥!你怎么来啦?”
大哥?沈十安谨慎打量对方这就是阿尔那位兄长?
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兄长气质出尘,眉目缱绻,说话也很温柔“我同海蟾真人刚下完棋,往回走时听到这边有些动静。发生什么事了?”
阿尔身上那股桀骜难驯的刺儿头气场从兄长出现起就收敛了大半,闻言抬起下巴,带着股邀功的味道“我抓到了一群小偷!二哥让我帮他进深渊找点漂亮石头,我一过来,就发现这些东西偷偷藏在浮台下面,背包里全是魔法石。哼,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咱们的地盘都敢闯,今天一个也别想走!大哥,你看我怎么教训他们!”
兄长看了看抖若筛糠的兽人,又看向摩拳擦掌的阿尔,温声道“擅闯领域的确可恶,你把他们抓住了,做得很好。不过深渊险恶,冒险来这儿采石应当也是为了生计,念在他们初犯,不如小惩大诫,这次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那怎么行!刻耳柏洛斯的威严不容侵犯,擅闯领地者死!”阿尔哼哼两声“深渊无穷无尽,想挖石头哪里不行,无非就是看中了大哥的领域里石头最好阴煞最弱,来这里挖石头最安全。哼,贪得无厌利欲熏心,他们既然敢来,那就要付出代价!”
“他们已经失去了九名同伴,这样的代价还不够重吗?”
“九个算什么,”阿尔不以为意“二哥说了,地底世界强者为尊,弱者没有存在价值,这样的蝼蚁,杀再多也死不足惜。”
兄长如远山含黛一样好看的眉微微蹙起“这是什么话。世间生灵皆难能可贵,强者有强者的约束,弱者也有弱者的好处,每种生灵的特质都不一样,怎能单凭力量的强弱论定价值?即便是蚁族,日日辛勤劳作,那也有我们可以学习和欣赏……”
察觉到阿尔脸上的抵触和不耐之色,他止住话头,想了想,眼中浮出笑意“再过几天,就是你两百岁的生辰了。”
阿尔立刻又高兴起来“嗯?”
“虽说刻耳柏洛斯三百岁才算成年,但两百岁也是大人了。”兄长抬手拍了拍阿尔的肩膀,语调和缓轻柔“地底世界广阔无垠,蕴含的道理更不知凡几,即便是刻耳柏洛斯也无法穷尽。有些事情,我说的不一定对,你二哥也不一定对,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独立的判断和思考。这些人是你抓住的,该怎么处理,大哥不会再干涉。我先走了,海蟾真人送了不少点心,你要想吃记得早些回来,迟了可就没有了。”
说完果真转身离开,就跟来的时候一样,衣袂翩跹,像山岚间的流云,又像一阵清风,很快消失在广场尽头。
阿尔一直目送兄长离开后才将视线收了回来。被他扫过的兽人们噤若寒蝉,等待命运的最终审判。
魔王会放他们离开吗?
兽人们显然是这样期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