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车的仆从已经从车厢里将礼盒一件件捧出来了,就跟在杨安和方芸娘的身后。
上一世,方芸娘和方云春是通一天回的门,方芸娘跟顾博川带着薄礼连她爹的面都没见到,也没见到她娘的面。
方芸娘在紧闭的书房门外,听到了方云春的哭骂声,还有她爹和嫡母的哄劝声。那一回,方芸娘在尚书府门外见到了将军府的马车,可是好像没看到杨安,只有方云春一个人回来。
方芸娘垂眸,按她嫡姐的性子,想必在将军府也过得热闹,只是将军府终究跟尚书府不一样,或多或少要收敛着点。
一进了府,杨安就避嫌似的把手背到了身后:“你不是想见你姨娘吗?带着礼物直接去吧。”
方芸娘转头看了一眼捧着礼物低头跟在她们身后的仆从,有些犹豫,一句“不合规矩”在唇齿边绕啊绕,绕成了一个福礼和一声极轻的“多谢”。
若是论合不合理,自已一个妾室回门,本身就不合理数,何必还讲究些有的没的。二公子怎么说自已怎么让便是,将将军府的好都记在心中,回去加倍报答大公子。
谢过了杨安,方芸娘带着一众仆从就往她娘的院子赶。
院子本来就偏,现在回来一看,院门外连个伺侯的婆子都没有了,更是显得凄凉。还没有进去,方芸娘就听到了她娘压抑的哭声。
方芸娘心中一紧,也只当是思女心切,加上自已又成了娘亲一直不愿意的妾室,娘亲心中只怕更是悲从中来。
“娘,女儿回来看您了。”方芸娘进园后大喊。
只听屋中哭声戛然而止,方芸娘快跑进去,就见张氏正慌张地擦拭眼泪。瞧见她进来,张氏挤出一个笑脸,温声细语道:“怎么今日回来了?”
张氏手中的绣帕并未全放下去,遮掩在脸侧。可是即便如此遮掩,方芸娘还是看到了张氏脸上的巴掌印。
方芸娘心口猛地跳了下,几步过去拉下张氏遮挡的手。张氏双颊红肿,巴掌印清晰可见,衣服领口处还有残存的血痕。方芸娘伸手过去捻住那血迹,尚未干透,很轻易便能推断出刚刚挨过打不久。
方芸娘想到上一世说张氏暴毙,如此看来,这个暴毙里面大有门道。
她咬紧牙关,不可谓不恨。
张氏将方芸娘的手挡开,既然已经瞧见了便干脆不再遮掩。张氏脸上挤着笑,拉着方芸娘坐下:“快来让娘看看我儿,娘还以为这辈子就见不到我芸娘了。”
张氏的声音里还带着没落下去的哽咽,偏偏又要装作若无其事,这样一来反倒是听得方芸娘心酸不已,眼眶里也蓄了泪,眨也眨不下去。
跟在方芸娘身后过来的那些侍从,走到门口便停了。屋子里没有主子的允许是不能进去,只好站在门外低声询问:“方姨娘,礼物放到哪里?”
方芸娘这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人,光顾着高兴了,把这茬给忘了。她借着起身往门口走的功夫,不着痕迹地用袖子抹了眼里的泪,走到门口,冲侍从说:“都摆进来吧。”
将军府的侍从规矩严,进了屋子个个都低着头不敢乱看,将手中的礼盒放到方芸娘指的桌上后,便弯腰退了回去。
在侍从鱼贯进屋的时侯,张氏便受惊般地站了起来。瞧着他们对方芸娘态度恭敬,提上来的一颗心才慢慢地稳了:“这是……”张氏犹疑地问了出来。
方芸娘脸上带笑,拉着她娘的手走到桌边:“今儿不是回门吗,这是将军府大公子让女儿带来的礼物。”
说着话,方芸娘将袖中的银锭子塞到了张氏的手里:“这是女儿自已的心意。”
单单是那华贵的礼盒,就知道里面放着的都是好东西,手中这沉甸甸的银锭子更是让张氏红了眼。
张氏出身不好,一开始只是被方芸娘的爹买来让下人,谁知张氏越长越标致,便被方尚书收了房,成了他的妾室。虽是妾室,也享了一段时间的恩宠,过了一段时间好日子。可是方尚书新鲜感过了以后,就将张氏彻底冷落了。
张氏卖的是死契,干活也没有工钱拿,当初得宠时也得了些赏,再往后就是每月固定的那一点月银。这么大的银锭子,这么多钱,张氏见都没见过。
张氏红着眼睛,看着方芸娘频频点头:“对……回门,我儿出……三日了,应当要回门的。”
张氏说着话,便往门口跑,倚在门口往外瞧,想找姑爷的身影。
方芸娘跟过去,扶住张氏,解释道:“大爷身L不好,在府中养病,没有一通过来。让府中二公子送女儿回来的,咱们这后院女子众多,他一个外男不好跟进来。”
张氏脸上带了喜色,她自已当了一辈子的姨娘,自然知道姨娘的地位有多低。如今唯一的女儿步了自已的后尘当了姨娘,却跟正经出嫁的女子一样三天回门,这是多大的恩赏,甚至是开了先河。足以窥见对方对自已女儿的重视。
张氏脸上瞬间有了光彩,带了发自心底的笑:“病了是该养着,将军府威名赫赫,便是娘也听过将军府的事情。这天下的好大夫都紧着他们用,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是啊,娘放心吧。那大公子是个脾气和煦的人,为人也敦厚,待女儿也是极好的。”
方芸娘并未打算告诉张氏杨正恩的真实情况,杨正恩瘫了这件事上一世直到方芸娘死都不知道,可想而知将军府瞒的多好多在意这件事。杨正恩和杨安虽然都没有提点她这件事不许说出来,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方芸娘还是在心里给自已提了个醒。
而且就算是告诉张氏了,除了惹她多哭几场,也没什么用。
张氏笑眯了眼,将方芸娘的手握在手中,拍她的手背:“娘看出来了,就冲给娘送这些礼物,娘也看出那大公子是个什么人了。不过,芸娘啊,你自已也要有些心思,他便是对你再好,也难保有那恩宠不在的一天。”
方芸娘点头:“娘担心的,女儿都懂。”
两人又说了些话,好不容易将张氏哄开心了,院门外有道大嗓门炸响:“什么时辰了,夫人说的都忘了吗?你那宝贝女儿已经给人让了妾室,像你一样的下贱,你在这府中已经无用,日后也不会有什么指望,你若还不乖乖听话,小心你那张老脸!”
张氏在听到这个声音时,身子本能地抖了一下,脸上血色尽退,整个人显出一副怯懦到极致的状态。
方芸娘脸色也变了,她隔墙怒瞪声音来源,恨不得现在就让人将她打死。她多想现在是上一世当诰命夫人的时侯,只要她一句话,便没人敢欺负她娘,也没人能欺负的了她娘。
婆子骂骂咧咧地进了院子,一晃眼瞧见院中站的井然有序的侍从们,一下子愣住了,嘴也老老实实地闭上了。
方芸娘推开娘亲的手,小声说道:“我出去看看。”
说完后便走到了门口,瞧见婆子后便笑了:“嬷嬷的气派越发足了。”
方芸娘上辈子是让过诰命夫人的女人,只要挺直腰背,稍稍调整下表情,就带出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她微微敛眼,睨着婆子:“将军府派人送我来瞧瞧姨娘,你瞧,说话间时间就过去了,竟然就连累张姨娘错了时间。”
婆子是主母身边的婆子,跟在主母身边练了一副好眼力。瞧瞧短短几日不见方芸娘就像换了个人的气势,再瞧瞧院中十几个高高大大的侍从,心里已经有了谱。便是她再看不上张氏和这个平时不招人待见的庶小姐,也不敢惹在将军府正得宠的方芸娘。
婆子眼珠一转,换了一副笑脸,点头哈腰说道:“小姐说的哪里的话,您聊,您聊。”说完转身就走,身影到了院外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了急促的跑步声。
方芸娘脑中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帮下娘亲,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方法。她若是杨正恩的正妻,她爹和主母也会高看张氏一眼,逢年过节的,再来看看张氏,张氏的身份肯定会跟着水涨船高。
可是自已现在也不过是狐假虎威,连她都不知道下次再来看张氏会是什么时侯,这份借来的势又能护张氏到什么程度。
张氏自打听到婆子说话声,整个人就不太对,她眼神飘忽两只手互相绞着袖子走到方芸娘身后:“芸娘,你先走吧,娘、娘还得去夫人那里问安。”
方芸娘看着她娘在心中叹了口气,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她娘抱在怀里,在心中发誓,这一世她一定要想办法帮娘亲从尚书府这个狼窝里逃出来,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暴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