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前世(2 / 2)

谢台姝色 空留 5767 字 2个月前

“我该去看看她的。”

让美人伤心,真真该死!小兵正要拍着胸脯带他们去,却瞅见不远处走来一人,便大喊道:“在那!卢先生在那呢!”

姜氏兄妹转头去看,果真是卫晏洵手下的医道圣手卢先生,便加快几步上前见礼。

卢先生很冷淡地避过不受。

姜小姐秀眉轻蹙:“卢先生,岳姑娘还好吗?”

卢先生侧着身子,并不看他们,言简意赅:“软筋散已经解了,人在休息。”

“我,能去看看吗?”姜云如咬着唇,小心问道。

卢先生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姜小姐这是在问在下?”

姜小姐被那一眼吓到,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姜少谦皱眉:“卢先生,舍妹并无他意,只是出于关怀想去探望一下,若医嘱不许,我们自然不去打扰。”

“世子爷言重了。”卢先生依旧是平平淡淡的语调,“是在下不通人情,不懂二位贵人的心思,既然已经拿别人去挡了灾,何不作恶到底?如此惺惺作态,占尽了好处却还要做些个不痛不痒的表面功夫,不让人说你半句不好,岂不叫人恶心?”

“你!”

姜少谦看脸皮薄的妹妹已经开始泫然欲泣,顿时来气,待要再与他理论,卢先生却目不斜视地走了。

“卢先生似乎很不喜欢我。”

姜云如惴惴不安。

姜少谦声音软下来:“怎会?卢先生就是这么个脾气,对谁都是这样,妹妹别多想。”

姜云如点点头,轻轻叹了一气,眼见快到那岳氏女休养的营帐了,有人在身后喊道:

“云儿。”

是卫晏洵。

刚刚还杀伐果断指挥战场的冷面金刚此刻像卸下了面具,看着姜云如的眼神比月色还要暖融。

姜云如转忧为喜,幼鸟归巢般扑入卫晏洵怀中。

卫晏洵不禁语气放柔:“这么远你怎地过来了?冷不冷?”

“我没事,见你安好我就什么事都没了。”

话是如此,卫晏洵还是察觉了她身上的寒气,不由分说解下御寒的披风,盖到姜云如身上。

“你怎么走到这了?”

姜云如低着头,朝营帐的方向瞟了一眼。

卫晏洵即刻明白了她的心思,便看向姜少谦。

不管那女子如何,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送到赤突人手里,着实是小人行径。也难怪姜云如良心上过不去,她惯是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害了旁人的。

可再一想,姜家父子大抵也猜不到呼祁函会胆大如此,这恶也算是无心所为。

为了给姜云如面子,卫晏洵没将贬斥的话当面说出来,转而温声宽慰姜云如:“云儿别自责,造成这个局面谁也想不到,也算冥冥之中,她诬告你父亲的天罚吧。”

姜云如轻轻扯卫晏洵的袖角,柔声相劝:“她不过受娄家指使,也是个可怜人,王爷可别再怪罪她了。”

娄家是京中大族,志在外戚,一直有意让家中女儿当定王妃,岂料卫晏洵却先一步与姜云如定情,堂堂娄氏却叫安乡伯不起眼的旁支三小姐截了胡,心中自然不甘,因此手段百出地针对姜云如。

这个据说家破人亡的岳氏女能敲响鸣冤鼓,其中便有娄家的手笔。

这时亲兵来报事,卫晏洵留听,姜家兄妹便只带了个小丫鬟一同进了岳氏女的营帐。

掀帘而入,便见床上卧躺着一个穿着白色中衣的女孩。

那女孩与姜云如年纪相当,乌发低垂,脸颊雪白,瞳色却很黑,像沉进冰凉潭水里濯洗过的南海黑珍珠,澄澈无垢,哪怕此刻面无表情,眼底也泛着乌亮的光。眼尾处似有胭脂晕染,带着很淡很淡的红色,又自边缘延伸出长长的睫毛。颊边两道血痕,也似故意描绘的妆靥。

这是个异常清丽动人的少女。

正是这独一份的不逊于姜云如的美貌,她才成为了顶替姜云如的不二人选,否则换了谁,赤突可汗都不可能吃这个亏。

“岳姑娘,”姜云如由婢女扶着走近床边,声音轻柔,“你还好吗?”

浅灵缓缓转头看她,眼神清冷而冷静,既没有身傍豺狼多日的歇斯底里,也没有面对仇人的愤慨恨毒,只有淡漠的、又似带着锋芒的审视。

她太沉静了。

姜云如大松口气,庆幸对方没有像疯婆子一样对自己大吵大闹不依不饶,那她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不知道娄家使了什么手段,这少女诬告姜家之后,无论怎么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她始终不肯开口承认为娄家所指使。

何必呢?

姜云如心里生出淡淡的怜悯。

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非要攀扯姜家呢?闹了一场,娄家没事,姜家没事,独她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

虽然她试图害过自己的家人,但姜云如还是十分同情她,见浅灵不吭声,便婉言劝道:“岳姑娘,此番你代我受罪,我记下了,我会劝王爷,不再追究过往,放你一条生路。”

她转头,从婢女手里捧过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到岳浅灵手边。

“这里有三百两的碎银和一些银票,是给你今后的傍身银,你拿着,找户好人家嫁了吧。”

浅灵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甚至目光越过她,落在姜少谦身上。

姜云如没得到回应,便为难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姜少谦走近一步:“这些金银够你用上一辈子了,岳姑娘,伤好以后,你就走吧。”

对上那双点漆目,姜少谦不由又补充一句:“今后若有什么难处,可以到安乡伯府找我。”

浅灵两片嘴唇终于动了一下,却听不到声音。

姜少谦靠近,俯身倾听:“你说什么?”

“我说,”浅灵眼底划过一道暗芒,“我太天真了。”

话音未落,姜少谦便感到向后的一股力道,是浅灵朝他扑了过来。

颈侧的位置一凉,紧接着一汪温热的血色喷涌而出,冰凉,滚烫,还有锐利的痛感,从颈侧划到喉咙,从皮到肉再到骨。

粘腻而滚烫的鲜血迸溅三尺,姜少谦倒在自己的血泊里,血从口中涌出来又倒流回去,脖子不受控地向侧边歪去,倾斜的瞳仁盯着岳浅灵,愕然与惧意在其中凝固。

姜云如和婢女失声尖叫起来。

“是我天真,以为凭一己之力便能让姜贼认罪伏诛,却不想天子脚下,竟多的是徇私枉法、颠倒黑白、罗织构陷。”

浅灵直起身,拭去溅到眼睛里的血,手里捏着呼祁函那一小截尖刀,上面刻着的狼首昂扬狰狞,磨牙吮血,鲜血滑过手指,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她转身面向姜云如,染血的眸子冷浸浸的,又仿佛有火在烧。

为家人报仇雪恨的心愿已然落空,今日她注定要死,但也不能这么窝囊地死去。

姜贼杀她全家,那她就杀他一双儿女给她陪葬。

她没有一丝犹豫地朝姜云如冲去。

“云儿!”

卫晏洵闯进来,随手抄起一个木架掷去,正好打在浅灵的后背上,令她扑倒在地。

姜少谦的两个随从也冲了进来,一眼看到姜少谦脖子断开,早已气绝,顿时惊恨交加,拔刀朝浅灵砍去。

白刀疯了般砍落又扬起,扬起又砍落,血雾漫天。

弥留之际,浅灵看见姜云如倒在卫晏洵怀中花容失色,姜少谦虚伪的面容,还有侍卫狰狞的神情……

“住手……”

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急切呼唤,但她已经听不见了。

浅灵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