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炜无奈,骂声:“兔崽子!”,也进门坐下,紧挨门口,把住去路。
张恕挑了个靠窗位置,罗洪又强把牛炜拉来,五人环坐一桌。片刻间,罗洪点了七八个肉菜,一大壶浊酒。几人谈笑风生,声音颇为吵闹,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喝道:“闭上尔等鸟嘴!”。
张恕等循声望去,见邻座有四个大汉正围坐喝酒,一身江湖打扮,相貌粗豪,面色不善,桌上放着四把长刀。
刘龙火冒三丈,腾地站起,正要发作,张恕一把拉住:“稍安勿躁!”
刚才未曾理会,此时打量店内,靠后窗处一张方桌,还有两个客人,一个文士,一个老者。文士五旬左右,方巾儒袍,儒雅俊逸,真个才比屈子,貌欺宋玉,又兼面色温和,一望之下,疑为神仙中人。
张恕已有九分好感。
老者年过七旬,鹤发童颜,神完气足,似有怒色。
此时,门外走进一人,拿了个算命的幌子,身上却是农夫打扮,口中念念有词:“欲知生前身后事,须问洞晓天机人。”
无人理睬,那算命先生看看文士,又看看四位粗豪大汉,转身去了。
“......弟子不肖,万言难辞其咎,万死不敢请恩师恕罪......”,文士面露愧疚,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老者冷哼一声:“金大人言重了,小老儿愧不敢当!”,言语间满脸讥讽之色。
“这些年来,弟子四处寻访恩师和瑛妹......,可是大河泛滥,故园不在......不想近日才知恩师在此......”,文士神情无限痛楚。
老者神色稍霁,冷笑道:“大人说笑,我和小女全不知趣,千辛万苦远赴京师,人家却是…却是高官得做,新尚郡主,风光得紧呢......”
复又一脸激愤。
“......”,文士语塞,眼中竟流下泪来。老者看他不似作伪,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半晌,文士颤声道:“......瑛妹可好?弟子想见她一面......”。
老者睁开眼睛,盯了文士良久,叹道:“你随我来吧......”,言罢双手一背,出门而去。文士拿出块碎银子放在桌上,也跟了出去。
王俊久不说话,突然叹道:“这人似乎有一肚子伤心事。”
张恕点头称是,心下竟也黯然。
邻桌那四个大汉,看着文士的背影,一齐抓起长刀,尾随而去。张恕心中一动,刚才文士和老者说话之时,这四人似也不时贼溜溜偷看一眼,莫非居心不善......
张恕竟然担忧起文士安危来。
他放下筷子,快步出门,罗洪三人也起身追随。牛炜大急,骂道:“兔崽子,果然要跑!”,抽出腰刀,起身拦截。
突然嘡啷一声,一件物事打在刀身上,滑落在地,却是块银子。前面传来一句:“牛哥稍待,去去就来,决不食言!”,说着已去得远了。
张恕四人悄悄尾随四位大汉,在田间穿行,偶尔越过几条水沟,约么走出五里许,来到一处草岗。张恕挥挥手,四人绕到草岗侧面,悄悄潜伏在草丛里,万一匪徒们发难,他们也能后发制人。
草岗之上零星种着几颗黑松,黑松之间是一座坟茔,坟上芳草萋萋,在风中战栗,坟前一块墓碑,上写:爱女桑兰瑛之墓。
那文士呆立墓前,久久不动,突然趔趄了一下,似欲摔倒,双手扶住墓碑,又站直了身子。
“......瑛妹,你竟然去了.......”,文士泪眼朦胧,喃喃自语,老者不愿再看,背过身子,老泪纵横。
文士抚摩墓碑,如疯似癫,突然引吭高歌,声震九霄,悲怆凄凉:
“我本狂生兮气薄云天,
乞食吴市兮可怜先贤,
天赐瑛妹兮弦歌知音,
终老林泉兮芝兰为伴,
求取功名兮宦途漫漫,
别我瑛妹兮往事不堪,
箫笛协鸣兮神仙美眷,
人鬼殊途兮天各一边,
折我瑛妹兮苍天可恨,
我心已亡兮富贵如烟!”
文士一曲悲歌,情动天地,万物同悲,那风似乎刮得更猛了。
张恕涉世未深,哪知情为何物?此时竟然流下泪来。敢问苍天,人生在世,何物最贵?
刘龙一张黄脸如遭霜打,王俊也心中难过,悄声问道:“这书呆子什么意思?”
罗洪叹道:“他说他很有志气,却象前辈伍子胥一样,沦落为丐,他的瑛妹慧眼识珠,若是两人琴瑟和谐,白头偕老多好!偏偏他要去做官,他的瑛妹丢了、死了,现在悲愤交集,心灰意冷,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意思!”
四个粗豪大汉,手握刀柄,远远站着,纹丝不动,难道也心中悲悯,不忍动手么?
此时,墓后窸窣响动,一人站了起来,正是酒家门口见过的那算命先生。
那人阴阳怪气,对文士道:“阁下印堂发暗,满脸晦气,乃福薄命短之象......”
张恕闻言眉头一皱,那文士却淡然无语。
突然,四个粗豪大汉拔出长刀,全速向文士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