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原本很安静。
但当车子开出去一段时间以后,忽然就有微弱的啜泣声响起,在拥挤的车厢内壁撞来撞去,经过颠簸的路段时,声音都变得破碎不堪。
从车里被带到另外一个黑漆漆的地方,有窗户,却没有多少光,男男女女挤在同一间牢房,地面上那种潮湿发霉的味道似乎渗透进了各个角落。
叶卿尘从头到尾都垂着头,安静地坐着,什么也不说。
消息是他传出去的。
这群人也都是被他害的。
昨天夜里,他听见了岳逸在打电话,从里头抽丝剥茧,找出了关键词拼凑在一起,然后得知今天他们将要去押送犯人的消息。
他慌了神,回去之后迫不及待地就把消息跟那些同伴们说了。
却没想到,这件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们没有把牢里的同胞们救出来,反而是又搭进去了一拨人。
叶卿尘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就只能低着头沉默,对同伴的呜咽声充耳不闻。
他机械地抚摸着空荡荡的左手腕,原本上头应该有个玉镯子,但早上他取了下来,暂时交给郑秘书保管了。
不知道现在,郑秘书有没有把镯子给岳逸带过去。
外头依稀听见有谁的脚步声传来,从他面前走过,又慢慢退了回来。
“就他。”
叶卿尘抬头,看着两个尖嘴猴腮的人过来拉他出去。
同伴见状扑过来,瞪着眼,使劲抓着他的胳膊,冲那两个人吼了一句:“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
笑声刺耳难听,他们说:“关你屁事!”
一棍子打过来,他侧身挡了一下,肩胛骨处被打中,疼得要命,就好像是他幼年时期被送到戏班子里拜师学艺,洪班主把他交给老师傅带,因为他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不对,就被师傅拿着板子抽的感觉一样。
疼。
反正都是疼。
叶卿尘伸手,止住同伴还想过来的动作,神色淡淡,眼底还藏着些微不可觉的悲哀。
他说:“算了,你们保重。”
说罢,干脆转身,随着那几个特务离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肩膀上、胳膊上、后背还有大腿都是火辣辣的疼,一条一条,是用鞭子抽出来的痕迹。
喉咙里全都是血腥味,闭着眼,能听到旁边火盆子里噼里啪啦正在燃烧的炭火。
那些人跟他说,这都是特别关照,谁叫他身份特殊,所以就得特殊对待。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痛到一向修剪的十分圆润的指甲都狠狠陷进肉里,但只觉得麻木,还有一种自虐的快/感在心中。
他得庆幸,这些人的特别关照只是皮鞭,说到底,也不过是皮肉伤。
总比用旁边火盆子里的烙铁好很多。
他可能当场就要疯掉。
被松了绑,又被换到一个单独的监牢,叶卿尘颓然坐在铺了干草的地上,身上的血腥味浓郁到他想吐,觉得恶心,反胃。
他向来爱干净,从来不会让自己这样狼狈。
但这次,实在是个意外。
起先,加入铁血青年会不过是阴差阳错,他对那群动不动就要上街游/行闹事的“热血青年”很看不惯,倘若不是因为有人把他牵扯进去,他是决计不会加入的。
但自从那群洋人进驻上海,好好一片华夏的土地被割成四分五裂,他们这群当地居民反而要在外来客面前点头哈腰,对着一块“华夏人与狗不得进入”的牌子气到双眼通红却无可奈何,他就慢慢的开始变了心思。
有时候想想,他也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跟岳逸在一起,一半真心,一半假意。
他知道岳逸在外头的名声不好,任谁提到不得唾骂一句走狗,一开始,他自己不也是这样。
后来……
后来他想过,如果要策反这个人,究竟得花多少心思,才能够成功。
戏班子里的师傅最近总是说他心思越来越不纯粹,因为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转到了唱戏以外的事情上去了,他更多的,是去想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现在想想,他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他闭上眼,似乎能听见隔壁监牢里犯人的呼吸,但他懒得再动一下,身上的伤这会儿又开始疼,难受得很,像是有蚂蚁在上头爬似的。
外头忽然一阵激烈的骂声,隔壁的犯人好像也被惊醒了,一个黑影坐起来,靠在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卿尘盯着门口发呆,手还是下意识去摸空荡荡的手腕,却忽然间听到一声如同梦呓似的呼喊。
“……卿尘?”
他一愣,飞快转过头去,看见隔壁的犯人贴了过来,把脸抵在冰凉的栏杆上。
这里光线昏暗,没有灯,所以朦朦胧胧,看不太清,只能看见对方有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然后冲着他又喊了一声:“卿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