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帮我哥哥。”
但知道了这位岳长官的复杂身份之后,他就知道,这次的事情肯定没那么好处理。
上辈子,岳霖和岳逸兄弟二人因为某件事彻底决裂,而那件事,就是岳逸的任职文书被送到了岳家,让岳霖看了个清楚。
岳霖一直瞧不起他哥哥,觉得他哥哥是自甘下贱,上赶着去舔那群入侵者的鞋底,觉得他哥哥丢了气节失了骨气,心甘情愿去给洋人当走狗,甚至一想起来他们二人竟然是血脉相连的关系,就恨不得人生能重来一次——哪怕他去乡下做农夫,也不愿意跟这样一个小人做兄弟。
但实际上,岳逸做了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表面上看,他被封了高官,甚至上头的人为了奖励他做出的贡献,连军衔都直接升做了中将,似乎能在这偌大的上海滩横着走都没问题,实在是风光无比,但实际上,他顶着巨大的压力,要做的事情却和官府意愿背道而驰。
而这些,直到最后岳逸惨死,岳霖收到哥哥悄悄留给他的信件,看了之后,才明白了全部的真相。
但那个时候,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
一想到他的哥哥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受尽唾骂和白眼也要义无反顾地做下去,只为了给华夏的未来多留一些希望,岳霖就心如刀绞,难过得要命,恨自己为什么早点看不明白,还非要往大哥伤口上再撒把盐。
他死后,魂魄在这座城市飘飘荡荡了几十年,想找到大哥说声对不起,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最后,混混沌沌间,反倒是撞进了郑煜的辖区。
他知道,自家大哥是绝对不会愿意看见他也跟着牵扯进去的,所以他只想有个人能过去帮他大哥一把,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地在旁边陪着,也好过永远一个人躲在暗处,不知道这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于是,岳中将身旁就无声无息多了个贴身秘书出来。
他确实也没什么好做的,以前看历史书的时候他就想过,如果是自己出生在那个年代,可能上去就跪了。那是一个群星璀璨的年代,也同样是一个黑暗的年代,人们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究竟会如何,却依旧咬着牙要为后代去争一个光明未来。
所以他就只是留在岳逸身边,尽自己最大努力搭把手,也算是帮了点忙吧。
从翠喜班的住所再到另外一个目的地,开车也不过就二十来分钟的时间,车一停,郑煜就下车继续自己贴身秘书的职责,乖乖过去开门。
这时候,翠喜班已经有不少人都到了,在后台,咿咿呀呀吊嗓子的,匆匆忙忙画眉描眼的,都挤在一个房间里,倒是热闹得不行。
虽说今晚是徐国海包场,但在场的人都知道岳逸和对方的关系,所以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情去。
差不多七点的时候,徐国海就来了,岳逸坐在包间里,听见不远处有人迎上前去的声音,不由得挑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你说我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郑煜一本正经地冲他微笑,“您可以不去。”
“嗬!感情回头挨骂的可不是你!”
岳逸啧了一声,两条长腿从栏杆上放下,起身开门,声音洪亮又高亢:“哎呦喂,徐局长,您可是叫人好等!”
一声吆喝,流里流气和吊儿郎当的感觉瞬间出来了。
外头的徐国海还没入座,被他吓了一跳,顿住动作,皱着眉看过来。一看见是他,当时就有些发恼,手上啪地一拍桌子,道:“你小子……滚蛋!差点给老子吓出心脏病!”
岳逸哈哈笑着凑过去,给他揉揉肩膀,“徐局长不是老当益壮嘛,还吓出心脏病……胡扯!您,就这点出息啊?”
徐国海上去就是一脚,踹他膝盖窝,“又跟老子没大没小,不收拾你一次,蹬鼻子上脸了还?!”
“哎呦我哪儿敢呐,您坐您坐,您赶紧坐!”岳逸把人按回座位上,笑嘻嘻地坐到了跟前,“您老今儿个倒是挺有雅兴,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过您还好这一口啊?这么个咿咿呀呀的唱,能听懂?”
“就你小子有文化,逮着空就得下老子面子,本来还打算回头叫你嫂子弄一桌吃的喊你过去尝尝——”转过身,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嘴巴子,“做梦去吧。”
岳逸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反正他跟徐国海熟,更是对方的嫡系下属,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而已,对方不会真的生气。
就这么闹腾了一会儿,台子上头也准备好开唱了,咚咚锵锵的声音一出来,岳逸立马乖乖闭嘴,安静了下来。
今儿个,翠喜班唱的是《贵妃醉酒》,就算是没听过戏的人,也都知道这一出——早些年的时候,梅先生唱这一出可真是一票难求,徐国海不爱听戏,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间就想听听这一出,把翠喜班的人喊过来,指名道姓就要听《贵妃醉酒》。
再怎么说,翠喜班也是个顶尖的戏班子,在这上海滩可是排得上名号的前几,不过是这么一出,实在是没什么难度。
台子上头,叶卿尘扮了贵妃,一抬眼一撩眉,那双清澈灵秀的眸子装着满满的媚态,就那么轻轻一扫,登时就能把台下观众的魂给勾走大半。
他抬手抚袖,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一顿,一起,身段妖娆,眼波流转。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恍然有月影晃动一般,光幕都变得清冷,底下扮宫女的小丫头跪地喊上一句:“娘娘千岁。”他便回头,淡淡一眼,唇边笑容若有似无,叫人恨不得当场把心都掏出来给他瞧上一瞧。
就这一出,台下不懂戏的徐国海都忍不住啧啧感叹,说:“瞧着模样,真是好看。”然后猛地拍了旁边人一把,“你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人家叶老板多么娇贵的一位,怎么着可就被你这催命鬼给笼络跑了。”
岳逸双手环胸,哼哼一声:“您少管。”
台上台下都是热闹非凡,时间久一些,徐国海便看进去了,表情认真得很,时不时还跟着摇头晃脑哼上一句,就是那调不成调,听起来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岳逸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了神,台上这会儿正演到精彩时刻,忽然就听啪地一声——上头顿住了,下头也顿住了。
郑煜猛然醒神,目光飞快冲着后门的方向看过去。
竟然是有人开枪。
啪啪连着两枪打过来,位置有些不对,子弹擦着岳逸的胳膊过去,把袖子擦破了些,另一枪刚好就打在徐国海肩膀上,顿时脸色发白,血流如注。
“什么人!”
那开枪的蒙面凶徒看见没打中要害,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补枪时刻,只能转身扭头就跑,跟着徐国海过来的人匆匆追了过去。
郑煜没动,沉着脸低头掏出帕子一捂,先把白着一张脸忍着痛的徐国海给扶起来,“局长,去医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