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在周日当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
终于狠下心来离婚的贺家两口子在争吵中分家,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前来帮忙收拾贺文景父亲贺照东西的,却是他养在身旁多年的情妇徐敏。
贺母张莉一看见自己丈夫带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进门, 立刻就冷了脸,但心里头却是因为憋着一股子不甘心。
她觉得自己被别人抢走了丈夫,如果现在继续破口大骂, 一定会换来嘲讽的目光,直接将她定性为一个失败者——所以她忍着没有爆发, 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去。
贺家一家三口, 各自住一个屋子,张莉选择暂时不吭声, 却给了徐敏一个错误信息, 让她心里忍不住暗自得意——
你瞧,最后还不是她战胜了这个黄脸婆, 连现在她直接登门入室, 对方都没勇气跟她面对面。
所以她自然是压抑不住想要蹬鼻子上脸的心情, 直接上了二楼去指挥搬家工人收东西,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最终成功惹恼了避开的张莉。
两个女人在屋里吵得不可开交,一下子就霸占了二楼的走廊,那些搬家工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 等着两个人吵完。
然后贺文景就出去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忍得够多了, 可是今天这一出直接挑战了他的底线, 他实在是搞不清楚自己那位父亲心里头在想些什么,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他出轨的罪证给带到了家里,就算不为了母亲考虑,难道连他这个儿子也都用不着顾忌了吗?
他黑着脸直接过去推了那面目可憎的女人一把,手上根本没留力气,心里还带上了几分恶意——如果要是在楼梯边动手就好了,让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从楼梯上滚下去,摔个头破血流,最好直接一命呜呼,那才叫痛快。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却把他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惹恼了,竟然就这么直接冲上楼,结结实实就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是头晕目眩,耳朵里都在嗡嗡作响。
父亲在骂什么他听不清,但无非都是那老一套,想想都引人发笑。
父亲那双曾经将他高高举过头顶的手不再是为了哄他开心而举起,反而是为了一个破坏他们家庭的女人,用力扇像他的脸,然后揪着他的衣领把他使劲往屋里一推——砰地一声,他跌倒在地,额角狠狠撞在旁边的木桌上,瞬间有黏腻濡湿的感觉顺着脸颊往下滑。
可是他背对着门,背对着怒中火烧的父亲,谁都没有去看一眼他为什么跪坐在地上不出声。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力气一下子全被抽空了似的,耳旁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怒吼。
“看你生的好儿子,他又不是老子的种,凭什么姓贺?!以后跟你姓就得了!”
怒吼中似乎将什么一直隐藏起来的秘密给揭开,赤/裸裸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但最该惊讶的贺文景却半点反应都没有,他甚至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吵闹的声音什么时候停下的呢?
他不知道。
母亲只是探头进来问了句“小景你还好吧?先在家歇会,妈妈现在出去一趟。”,然后就急匆匆关了门走掉了。
贺文景静静躺下,看着破掉的额头流出的鲜血滴在地上,一滴、两滴……忽然间什么都不想再想了。
闭上眼的时候,他努力伸出手,去摸了摸掉在地上的外套,那里塞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盒子里放着的是他本想送给林慧的礼物。
他很想鼓起勇气冲到林慧面前,跟她说一句我喜欢你,从第一天见面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但他忽然觉得好累,觉得自己没有力气说那些话了。
睡一觉吧……
睡一觉,说不定睡一觉起来,一切都变好了呢。
*
整个人被那个场景里抽出的时候,林慧的表情还有些茫然,她转了转眼珠,周围的环境已经变成了医院的安全通道。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充斥着整个医院,安全通道里只有一个应急灯亮着,她往后头挪了挪,靠在冰冷的墙上,不知不觉整张脸都被泪水打湿。
那次争吵发生在周末的夜晚,可现在是周二,这就是说,贺文景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空无一人的家里,两天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整整两天,他的父母也都没有再想着去看他们的儿子一眼,任由他就这么一点点把自己的生命消耗掉。
那上辈子呢?
贺文景送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陷入了重度昏迷,连接诊的医生看了之后都表情凝重——事实上,他这么一撞,又一个人在家里谁也不知道地躺了两天,现在的这个状态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林慧缓缓蹲下去,双手紧紧捂着脸,被气到身子不停颤抖。
她在想,是不是上辈子贺文景就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家里,那什么生病啊都是后来的借口,真实的情况就像是她刚才亲眼看到的那样。
如果真是如此,她几乎没办法想象,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贺文景得有多么绝望。
她记忆中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被永远留在最灿烂的年华中,却是用这样一个方式离开了冰冷的人世,没有人会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说别怕,还有我在。
甚至时隔多年后,曾经拥有同一段记忆的人们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偶尔提起他的时候,也不过是惋惜一下,说一句——
真可怜啊,明明那么年轻。
但他从来都不需要别人可怜。
而林慧也是今天才终于明白过来,连她也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贺文景的挣扎,如果没有看到他躺在地上试图打开盒子的那个眼神,她都不能完全清楚对方内心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