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自然是没看见身后的时谦眯了眼,黑白分明的瞳孔里瞬间蒙上一层寒霜,搭在床边的手指轻点几下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还是不愿意搭理我吗?”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像一把琴弦出了些问题的小提琴,他坐在那里喃喃自语,颇有兴味地一挑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不理我就算了,大不了,我去找你啊。”
说着,垂下头,低笑出声,肩膀都在跟着一起抖动,整个人气势大变,跟以往那个安静沉默的样子截然不同。
*
当晚,郑煜再一次做了那个梦。
梦里,他的后背被冷汗浸湿,因为极度恐慌,连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他不过是因为和家里人大吵了一架,一怒之下夺门而出决定离家出走,压根没料到引发冲突的那个人——也就是他那位表里不一的便宜弟弟会跟着一起跑出来,悄悄跟在他身后。
更没料到的是,他这次莽撞的出走竟然会正巧碰上一个命案现场。
持刀凶犯就在他的斜对面,而他躲在巷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看着对方无比残忍地将被害人虐杀,怕得几乎要昏过去。
但他用力咬着拳头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晕倒,不然一定会被发现。
好不容易等到凶犯离开,他只觉得自己双腿都完全麻木了,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往反方向跑,却没料到刚出巷子,一道刺眼的光就射了过来。
有人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被极速冲上的面包车撞飞出去,躺在地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看,身/下晕开一团鲜红,触目惊心。
他倒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凶犯再次开车冲去,耳旁似乎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被二次碾压的那个人躺在血泊里,一只手冲着他的方向伸着,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后脑勺猛地一痛,他在昏过去之前,看到的是那个凶犯提着大大的编织袋走过来,紧接着就是一片黑暗。
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那张熟悉的面孔离得很近,双眼死死睁着不肯闭上,周围是冰冷的湖水,他们二人被装在一个袋子里,就这么面对面,不知道被丢进了哪片湖底。
漆黑的夜,鲜红的血,冰冷的湖水,还有那不肯闭上的双眼,拼凑成了他七年来一想起就后背发凉惊慌失措的噩梦。
郑煜整个人抖了一下,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他只觉得双手抖得厉害,往门口瞥了一眼,果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缓缓消失。
又是时谦在作怪。
他不愿意面对时谦,总想逃避这段记忆,时谦就偏偏要让他不断在梦里重复这段过往,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忘记。
他们这一对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俩,就用这种可谓是惨烈的噩梦,在不断地互相折磨。
可能是因为能让他们联系在一起的,除了愧疚,就剩下藏在最深处的恨了吧。
唯一能够让他们解脱的,只有在任务里赶快收集到来自那些雇主足够的死气和信念,这样子,他们才能够分开,不用继续这样互相折磨。
那样,对谁都好。
*
等到冷汗慢慢褪下之后,郑煜却也已经睡不着了,他开门出去想透透气,就看见有个人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他走过去在对方身边坐下,沉默半晌后,开始开了口:“秦将军,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自己回去处理那些事情吗?”
秦羽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握紧了手里的玉佩:“如果你答应,我同意你抽取我的记忆,到那时候你看了便知,现在,多说无益。”
是的,和张蔚林慧她们都不一样,秦羽迫切地想要回去挽回一些事情,可他却又不愿意自己回去。
之前同事说的麻烦,就在这一点上——秦羽想让任务员以他的身份回去,帮他弥补遗憾。
对此,郑煜有些想不明白。
按理说,既然想要弥补遗憾,那自然是自己回去亲力亲为,把当年没做的事情都给补回来,心里才会比较舒坦,可是这秦羽却怎么都不愿意。
郑煜之所以拖着,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没有把握扮演好秦羽的角色,所以害怕因为这个影响到事后收回的“信念”。
但秦羽态度很坚定,只是表示有些事情他没勇气面对,所以需要帮忙。
秦羽这态度让郑煜有些头疼,不过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心动的。
因为他已经看过了,如果能成功消除秦羽的遗憾顺利完成这个任务,得到的信念会比其他人还要再多一倍不止——这位秦将军身上堆了无数条人命债,天庭的人兴许会觉得反感,可他们是冥府的人啊!
黄泉之下千百万条怨魂厉鬼,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浓厚的死气。说不定,完全吞噬这些死气,身体状态能比以前更好呢?
郑煜偷偷看了一眼他身上隐隐约约的黑雾,确实是心动了。
一直等着冥王那边施恩,他为什么不试着自己抢一抢?想起刚才做的那个梦,郑煜握了握拳,权衡一番利弊之后,长长吁了口气,说:“再等我两天,我替你去做。”
听他这么说,秦羽的目光闪了闪,好像忽然间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似的,紧皱的眉头也终于舒展了些。
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玉佩,他眉目一瞬间柔和了下来,转过头来的时候,眼底也带了点笑意,轻声说了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