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翻天
「拿着。」
不过拇指大小的铜印飞到面前,可邹四九却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将其定在半空当中。
眼前悬浮的物件不过只是具现的媒介,在邹四九这样的阴阳序三眼中,张峰岳扔过来的其实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幽海,其中蕴藏着数之不尽的梦境。
如果将这三成权限拿到手,再加上如今自己手中的三成,届时别说什麽黄粱的亲儿子或者是姘头,祂高低得喊自己一声爹。
要是再遇上詹舜那头变态老鬼,那该掉头跑路的就是对方,而不是自己了。
价值无以估量,诱惑同样难以抗拒。
邹四九喉头上下一滚,咽下一口唾沫,艰难挪开目光。
「前面借的还没有还,现在如果再借,老爷子,我怕我会还不起啊。」
看着一脸苦笑的邹四九,张峰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怕还不起,而是怕拿到手就会稀里糊涂丢了自己的性命。
张峰岳心里清楚,这也不怪对方会如此疏远和提防自己,换作是任何人听了张希极那番话,都怕不敢再轻易相信自己。
「看来『张峰岳』这个名字,已经变得臭不可闻了啊。」
老人意兴阑珊的叹了口气,一身衣袍沾满自嘲和寂寥。
「老邹你得了便宜还卖什麽乖?还不赶紧拿着。」
就在场面变得极其尴尬之际,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忽然响起。
一只血肉斑驳的手掌抓住浮空的铜印,直接塞进了邹四九的怀中。
李钧满是灰尘和血痕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意:「他这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拉不下脸跟您老继续借,只有我替他向您道一声谢了。」
「伤成这样居然还有力气在这里跟老夫瞎扯,你这个武夫还真有够皮糙肉厚的啊。」
张峰岳看着从昏厥中醒来的李钧,不禁哑然失笑。
「以前我倒是真觉得自己皮糙肉厚,真要是碰上了序二,就算打不赢,那也能把对方累个半死。不过这一次,我算是明白什麽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李钧看了眼袁明妃和邹四九,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老人面前,一屁股便坐在满地松散的浮土之间。
「如果真让我和全盛状态的张希极放手单挑,那我现在恐怕已经到下面去报导了。估摸着,这时候应该都在跟阎王爷讨价还价,看能不能下辈子换条序列跟他张希极混了。」
「新派道序里面可没有你这样混不吝的莽夫。」
张峰岳眨了眨眼,冲着满脸倦色男人打趣道:「看来打了这一架,倒让你变得懂敬畏了?」
「吃一堑长一智,该懂就得懂啊。总不能趁着别人死了,就恬不知耻把所有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吧?」
「张希极要是能听见你说的这些话,恐怕会死的更加憋屈。」
「那没办法,谁让他下手太狠,自己就把身边人宰了个七七八八。用您老儒序的话来说,这就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张峰岳笑道:「这麽说你觉得自己是得道多助了?」
「不是我。」
李钧摇了摇头,神色真诚道:「是您老。」
张峰岳闻言猛的一怔,看着那双依旧充盈血色,目光却异常坦诚的眼睛,不禁陷入短暂的沉默。
「要让你一个专擅杀人的武序来宽慰老夫,我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老人自嘲一笑,随即故意瞪着眼道:「先说好,老夫现在全身上下了可没有什麽值钱的东西了,你就算昧着良心把马屁拍得天花乱坠,老夫也没有便宜给伱占了。」
「得,那我这番媚眼算是抛给瞎子看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看见没,这才叫会做人。邹四九你还是太嫩了点。」
一只暗红色的械眼悄无声息的凑到脸边,将怔怔出神的邹四九吓了一跳。
邹四九眼皮一翻,没好气道:「马爷,您还没死啊?」
「快死了,快把你的黄粱欲潮拿出来给我润一润,说不定还能把这口气吊住。」
「行啊,我现在六成权限在手,别说是欲潮了,欲海都不在」
邹四九嘿嘿一笑,却悚然发现垂挂在眼前的发丝正在飞速转红,口中话锋立马一转。
「都不在我的能力范围内。马爷你找错了人,那些东西我是真不熟。」
残破的墨甲挂在邹四九的身上,红眼中传出细弱游丝的话音:「真要见死不救?」
邹四九一本正经道:「爱莫能助!」
「那就可惜了,上次你那几位姨还说要把闺女介绍给你认识」
红发无风自动,杀气蔓延四野。
邹四九后背一阵发凉,感觉有双冰冷的眼睛就在身后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姓马的,现在这是什麽场合,你能不能别瞎扯淡了」
邹四九急中生智,压着声音,转移话题道:「你说老李不会又傻乎乎的掉坑里吧?」
「哼。」
杀气渐渐褪去,邹四九抬起两只发颤的手慢慢抹过鬓角,满脸都是劫后馀生的庆幸。
「你觉得这老头会坑我们?」
「我知道他应该不是那种人,但是」
「没什麽可但是的。」
马王爷直接打断了邹四九的话,沉声道:「别人出谋,我们出力,杀的都是跟我们有仇之人,做的也都是不违背大家良心的事,这就足够了,谈不上什麽坑与不坑。就算到最后大家因为观念不同还是要撕破脸,那也是看谁的本事大,生死各安天命。」
远处的插科打诨随风飘来,像是为这边残破屋檐下一老一少对视的场景,特意补上了一句两人心知肚明的画外音。
「看来还是小马最懂你的心思。」
「马爷他说话直,您别介意。」
「说实话,老夫以前并不喜欢他们明鬼。觉得他们都算不上是人,充其量只不过是墨序为了自保而依托黄粱创造出来武器和工具。但现在看来,他们比那些有血有肉的存在,倒更像是人。」
「谁都有个看走眼的时候。我之前在倭区当锦衣卫的时候,千户苏策出身辽东,曾经跟我说过,看人不能眼睛看,得在事上看。」
「是啊,所以这世上就没有什麽算无遗策的张峰岳,有的只是一个摸着石头过河的糟老头子,一脚深一脚浅,裹了一身泥泞,却还是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趟过这条河。」
看着不住唏嘘感慨的老人,李钧心头升起一股难言的惆怅,如鲠在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袁明妃的佛序二,老夫已经尽力了。只是儒释道三教这样的信仰序列,弊端实在太大。如今佛序的处境比道序还要凄惨,她的状态跟丢了『位业』的张希极相差无几,就算是重塑了肉身,要想彻底补全自身缺憾,恐怕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张峰岳阖着眼睛看向远处:「在此之前,番地依旧是你的根基,不能远离也不能失去,否则一方不存,十方焉在。」
「多谢张老指点。」
袁明妃似男儿般拱手抱拳。
「你我算是两清了。」
老人转头看向身前:「至于你,独行武序二可是古往今来独一份,该怎麽继续往下走,你心里应该已经有计较了,老夫这种经常走错路的人就不误导你了。」
看着李钧古怪的神情,张峰岳不禁笑道:「怎麽,是不是以为老夫在安排后事?」
「的确很像。」李钧直言不讳。
「放心,夙愿还未了结,这最后一口气老夫可咽不下去。现在只是了结一笔人情就算一笔,免得真到了那天,自己忘记了可就不好了。」「现在张希极死了,新派道序算是彻底完了,接下来您打算怎麽办,是直接北上?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