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年以后, 温向平收到了一封来自贾平仄的信。
信上说,华国在三月份时会派出一个作家团队去往大不列颠进行学习, 为期一个月,贾平仄认为这是一次极好的开拓眼界的机会, 故而写信来询问温知秋是否愿意参加这次外出, 并表示他会全力为温向平推荐一个名额。
温向平收到信很是高兴,出国交流不说是千载难得的机会, 也是十分珍贵的, 贾平仄信里说的简单,却不是什么作家都能去的。一个作家团才有多少人, 作协里头光理事就近三百个人,可见机会之难得。当下就提笔写了回信表示自己非常愿意前往。
苏玉秀得知消息却比他更高兴,
“多好的学习机会, 见一见其他国家的作家,还能出国!咱们家到现在还没有人出过国哪!”
早熟的温朝阳也忍不住双眼放光, 憧憬道,
“听说西方国家比咱们发达好多,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汽车遍地都是, 或者家家都已经完成了脱贫致富?!”
如果可以,温朝阳真想和温向平一起去大不列颠见识见识, 然而温向平“出差”的时间正好撞上他上学。就是他放了假, 温向平去是要学习的, 带着他也不方便。
温向平失笑着揉揉儿子的发顶, 前一个目标还好说,用不了十年华国就已经是遍地汽车,比外国的多了不知多少去。
至于后一个,别说是现在的发达国家,就是再往后四十年,也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
看着三个孩子渴盼的看着自己,蜜果儿甚至都心急的张圆了小嘴儿,想了想,温向平安慰道,
“没关系,爸爸先去大不列颠踩踩点,回来下次就能带你们一起去了。”
“恩!”
三个孩子一起重重的点了点头,彼此相视一眼,都咧嘴笑了。
温向平这会儿还没有办护照,罗家和听说他从贾平仄那里得到了前往大不列颠学习交流的机会,当下就出手帮他把事情都办妥贴。
因着这次出国时间相对较长,罗家和不可能抛下手里的其它作家跟上温向平在大不列颠呆一个月,于是在出发那天,温向平独身一人提着个小行李袋,跟着作家团里的一众作家坐上了前往大不列颠的飞机。
这次出行大不列颠的作家一共有十位左右,年纪在三十到五十左右,年纪最大的一位正巧是领队。其余人温向平大多都只有过一面之缘,或是点头之交。然其中一位还是温向平称得上熟络的,正是之前在京市交流会见过的叶作家。
叶作家正巧就和温向平座位相邻,见温向平主动对他微笑问好,叶作家还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连忙点点头回应。
身边坐着这么个两番见过自己糗态的人,叶作家难免有几分尴尬。
温向平见其笑容讪讪,便笑着开口主动攀谈道,
“叶作家的《鹤唳风声》我前阵子拜读了一番,当真受益匪浅。”
温向平主动送上来话题,叶作家也就回了几句。温向平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其中一点就表现在他想交谈的人,最后都会和他交流的非常愉快。
眼下,叶作家已经渐渐放开了刚坐下时的那点别扭,兴致勃勃的跟温只是谈了起来,在温只是向其求教写作方式时也十分爽快的谈了谈自己的想法。
在飞机起飞后,其他人都渐渐开始闭目养神,叶温二人也就渐渐住了口,叶作家还当真是意犹未尽,心里已经把温知秋放到知己一栏中,想着日后要常常来往才是。毕竟温知秋的一些想法也是他从没思及过的,着实是得了许多灵感。
从华国到大不列颠大约有十个小时的航程,考虑到两国的时差,作家团在华国内是上午出发的,等到了大不列颠,正好是晚上,作家们可以养精蓄锐,好好的睡一个晚上倒倒时差。
温向平等人此次的目的地是在大不列颠的首都恒顿。恒顿是个常年阴雨绵绵的城市,果不其然,温向平等人一下飞机,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雨的气息。
恒顿作协的人派遣了专人来机场接华国的作家团,并送到预留的酒店歇息。然而来者叽里咕噜讲的都是英语,好在华国作家团中除去十来位作家,还随行了两个翻译,一行人这才顺顺利利的入住了酒店。
华国的作家们被安排成两人一间,温向平和叶作家关系熟络些,自然住在一处。
相比于华国多姿多味、体系庞大的菜系,大不列颠的食物就要寡淡了些。无论是三十岁的温知秋,还是三十岁的温向平,都对面包和浓汤没有什么兴趣。
显然,作家团的其它作家跟他的想法都差不多。一行人的胃口都不是很好,加上长达十小时的航程,大家也就没有再出门去逛,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房间里是两张单人床,温知秋睡在靠窗的那张。叶作家洗漱出来,见温知秋倚在床头,手中拿着一本牛皮小本在看,不由得笑着道,
“这个牛皮小本跟我之前见的那个可是同一本?”
叶作家指的是在交流会期间温知秋用的那本。
见叶作家已经准备上床歇息,温知秋便把本子合住放在枕边的小桌上,笑道,
“当然不是,那本早就用完了,现在还在我家里放着,我买了好多本一模一样的,这是另一本。”
叶作家啧啧道,
“这小本子日积月累也能写下来不少东西,倒是个好习惯。”
温向平笑笑,躺下身去。
叶作家关了灯上床,在黑暗里能清晰可闻床单和衣料悉悉索索摩擦的声音。叶作家突然开口道,
“上次那个哈更斯还是比较有名,这次交流会肯定他也会来,这次学习估计遇上他的概率不小。哈更斯年少成名,傲气也十足,如若知道这次咱们国家的作家团中有你,只怕会专门找上门来寻麻烦。”
在黑暗里看不清温知秋的表情,却听他轻声笑道,
“如果他真的这么有闲心,我也不一定就和他撞上。恒顿这么大,还有举世闻名的好大学,我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来大不列颠的机会,当然要好好出去逛逛。”
这次前来大不列颠的名义是学习交流,除了每日的常规座谈会,待在酒店和本国作家交流是一种学习方式,和人相约着在恒顿街头边走边谈也是一种学习方式。
温知秋的口语和本地人交谈并没有什么问题,对恒顿整体的布局也是熟悉,虽然经过四十年的变迁多多少少会和记忆中的有所出入,然而总体的街道和标志建筑却是不会变化,或者变化极小。
温知秋打算先看看明天和大不列颠作家的初会面,倘若有那么几个作家肯跟华国作家平等往来,温知秋当然愿意与其交流甚至是切磋。然而如果都是哈更斯之流,温知秋自己独身在恒顿街头走一走,见一见四十年前的恒顿也不错。
叶作家这才想起来温知秋的英语极好,闻言也就放了心,
“那就好,那就好。”
一天的航程让两人都疲惫不已,很快,房间里就静寂无声。
温知秋再睁眼时已经是大不列颠时间的上午九点。恒顿当真无愧于其『雾都』之称,放在同时间的华国早就是天光大亮,这边窗户外头却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温知秋站在窗边看去,下面是一把把撑开的黑色长伞,与灰暗的天气交相呼应,显示出恒顿的冰冷和矜傲。
温知秋起床时叶作家还在睡,温知秋便轻手轻脚的打理完自己,留下一张纸条便下楼去。
顺着指示牌,温知秋一路走到酒店的餐食供应区,这个时候正是空荡荡的,赶着早饭时间来的人都已经吃完离开了,侍应生将空了的餐盘收走,也没有再换上新的的意思,好在餐盘里还有些残羹冷炙,对温知秋一个人来说是绰绰有余。
温知秋自己端了个盘子,夹了些面包香肠和果蔬,又倒了一杯冲麦片。既然来到大不列颠,总该入乡随俗尝尝人家的早饭,然而一想到要吃这些三个月,温知秋还是忍不住悄悄皱了眉头。
比起这些来,温知秋更喜欢热腾腾带着扑鼻香味的包子馒头,配上一碗小馄饨,吃完以后一上午都会很有精力。
然而,温知秋刚咬了一口面包,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青年就走进来,最终端着自己的早饭来到了温知秋所坐的桌子,
“先生,我能和您共坐么?如果能在这空落落的餐厅里,跟您一起共进早餐,那我真是再感激不过了。”
金发碧眼的青年笑容十分灿烂。
人家主动释放了善意,温知秋当然也不吝惜,
“当然可以,请坐。”
“你会说英语?!你是居住在大不列颠的华人么?”
青年问道。
“不,我是华国作家团中的一员,来大不列颠交流学习的。”
温知秋笑道。
“哇哦――”
青年赞叹道,
“你的英语讲的可真地道,我都几乎以为你是在大不列颠长大的了!”
青年显而易见是个健谈的人,和传统的大不列颠矜傲的绅士并不怎么像。
大不列颠吃饭的时候并不多讲话,二人面对面坐着,沉默着用完了一顿早饭。
青年拿纸巾拭了拭嘴边食物留下的痕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你可以叫我吉恩,我今年二十五岁,是个新手作家,你呢?”
温知秋笑道,
“我是温知秋,今年三十五岁,唔――刚刚脱离新手作家的范畴不久。”
“天哪,你居然三十五岁了?!我以为你顶多跟我差不多大!”
吉恩惊呼道,他甚至还以为温知秋要更小些。吃惊过后,吉恩便兴致勃勃的说开了话,
“我是今天过来想见识见识的,没想到来的太早,作家们还都在倒时差,只能过来先吃点东西,要知道,我今天早晨太激动了,连早饭都没吃就跑出来。”
温知秋只说了一句话,吉恩就叽叽喳喳说了七八句,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么?天哪,真不敢想象,我今天居然一过来就遇到一个华国作家……”
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吉恩突然俯身向前,极力邀请温知秋道,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恒顿的街头逛一逛么?我对恒顿非常熟悉,不会叫你失望的!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一下文学,哦,是的,文学!你知道,我其实对华国文学很有兴趣,我曾经听我爷爷的一个华国朋友说,华国会有狐狸变成的女人和男人谈恋爱!天哪,这简直太有意思了!”
吉恩面上神采奕奕,激动的几乎要手舞足蹈。
有这么个毛遂自荐的向导,倒是比温知秋自己摸索方便的多。何况吉恩没有拿到交流会的邀请函,却能来去自如,只要他确实是个作家,想必身份不一般,对他应该也就不会有什么坏心。
毕竟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华国作家。且除非眼前这人对华国作家抱有极大的恶意。而温知秋并未从吉恩的眼中看出晦涩和阴沉。
何况,温知秋本来就打算在下午开幕式前在恒顿街头转一转。
因此,温知秋只是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下来。
吉恩欢呼一声,
“真是太好了,我们走吧,下午才正式开始交流会的开幕式,我们可以趁这个空档先去尝尝恒顿的芝麻菜。听说这次除了华国,美利坚和高卢也都有作家前来,还有纳维亚等等等等。你是知道的,哈维奖的评委会就在纳维亚,纳维亚真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国度……”
吉恩兴冲冲的说道。
哪怕外面此时正飘着毛毛细雨,吉恩的热情也一点都没有被浇灭。
温知秋看着吉恩活力满满的模样,不由得感慨一下,难不成真的是自己老了?
也难怪,毕竟奔五的人了。唉――
吉恩虽然话多了些,但却是一个非常有灵气的年轻作家。当二人撑着黑色的长伞站在泰晤士河往下看的时候,吉恩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