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灯光隧穿黑暗,从远处扫来,犹如几束光剑,在黑暗之中扫视着什么。
那个方向上,拎着牛眼提灯的人穿着帝国样式的盔甲,肩甲上流苏样的浮雕垂饰如同鹰羽一样垂下,领口处有卷曲刀叶一样的护颈,但浑身上下一片漆黑,带着只露双眼的护面甲,头盔上插着一束苍白的羽毛。
在方鸻印象当中,帝国没有这样一支军队。边防军披着灰色的狼皮披肩,禁卫军头盔上是一束金红色的凤凰之羽,而且区别于其他帝国军团一身金甲,帝国没有哪支军团是这样一副装束的。
夜莺小姐趴在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些帝国士兵。大家大约在矿道的上一层,距离下面的帝国士兵有一道悬崖的高度,洞穿岩窟的光束照不到头顶上的东西,但方鸻、罗薇一行人却可以将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看到帝国的士兵穿过下面钟乳石林立的洞窟,手中拎着的灯光逐渐远去。这些奥述人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只是在例行巡逻,中途并未停留,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
“呼,搞得我有点紧张了,”逍遥抹了一把汗,直咋舌,“真是帝国军,我在王都见过他们,”这位银色维斯兰的主工匠一如既往地喋喋不休,但仍压低了声音,回首去问其他人:“你们说要是我们被发现了,会被帝国人怎么样?”
“你是什么乖宝宝吗?”水无铭没好气地回答这人,“选召者又有几个真正守规矩的,我们又没怎么样,帝国人还能怎么办,顶天也就是把我们驱逐出境了。再说了,就算你真犯了什么事,来找伱麻烦的也只会是联盟的人。”
前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但方鸻意识到他们还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帝国军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希尔薇德,才发现自己的舰务官小姐同样也正看着自己,眼中露出玩味的神色来,“希尔薇德。”他小声开口。
但舰务官小姐笑吟吟地打断他,小声说:“舰长大人不必说,让我来猜猜。”她说:“舰长大人是不是认为帝国军不应当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应当啊,”逍遥在一旁听到两人悄悄话,也不嫌自己当电灯泡碍眼,插口道,“你们先前不是说帝国人封锁了这下面的矿区,那帝国军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水无铭给了这家伙一拳,在黑暗中向他使眼色——没见人‘小两口’正在说悄悄话么?
但方鸻倒不在意。
因为他是真的想要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奇怪的的确不是帝国军,”一旁罗昊这才接口道,“而是这支帝国军。”
方鸻这才看向对方,不愧是团里的人。罗薇她们都没意识到问题所在,但七海旅团的大家显然经历过太多了,已经比常人敏锐许多。
但接下来说话的人却让他有些意外。
一直缩在后面装高冷的琉璃月这时竟开口道:“帝国军分为边防军团和中央卫戍军团两个系统,那些活跃在传说中的帝国边防军团我没见过,但卫戍军团却是一群臭屁的家伙,绝不会是这些人。”
“帝国边防军团是帝国对外作战的主力,关于他们的传说比比皆是。”罗昊平日里不声不响,但这个来自军方的胖子对这些如数家珍一样,“其中最著名的一个,就是他们披在肩上的银灰色的狼皮披肩,当然了,帝国境内肯定没那么多狼。帝国边防军团常年维持在二十万人以上的规模,七八年轮换一批,纵使有这么多狼照这个杀法也给奥述人杀光了。”
见他说得有意思,水无铭不禁莞尔,追问道:“所以那些狼皮披肩是?”
“大多是仿品,仿制人工革对于炼金术和魔法来说简直不是个事。不过对于骑士以上阶层来说的士官们,身上的大多是真品,而且不仅仅是装饰,上面还附着有元素魔法。帝国军的编制是这样的,他们从普通人中征募士兵,成年人一生当中大多要经历三到五年的兵役,但只有骨干会长久留在军队中,他们就是帝国军当中的士官骑士。”
罗昊继续说道:“士官骑士并不是真正的骑士,但这些年也逐渐成为平民晋升体系的一环,再往上才是真正的帝国骑士,算是从普通人当中擭升至贵族阶层,但并无什么实权,所得也甚微薄,不少人甚至为了维系贵族的体面而破产了。”
“即便如此,这个阶层也并不世袭罔替,爵位往往也无法传承,但这是帝国赖以维系武力威慑的最后体面,也是帝国边防军团长期以来能维持战斗力的原因之所在。”
“所以呢?”逍遥问。
“所以下面这些人既不隶属于中央卫戍军团,也不是边防军团的人。”琉璃月帮他总结。
“但他们却穿着帝国军的盔甲,战袍的样式也一模一样,除了上面代表军团所属的纹饰有所不同。”方鸻答道。
“呃呃,”逍遥听得一愣一愣的,“你们为什么这么熟练?”
“我只是对中近军制有一定兴趣而已,艾塔黎亚又正好处于这个时代,”罗昊有这个年纪网友应有的一切臭毛病,包括建政与宅,“不止是帝国人,考林人和罗塔奥的荒野之民我也有所研究,除了森林精灵们神神秘秘的,他们中有一些人肯定还没脱离氏族时代。”
这个胖子对于巨树之丘的住民显然有些耿耿于怀,趁艾缇拉小姐不在,乘机黑上一把。
方鸻没好明说自己的缘故,因为自从在考林—伊休里安隔三差五为人所通缉之后,他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自己在帝国也会遇上同样的麻烦,因此事先研究好了对手。果不其然,在艾音布洛克这不就用上了么?
他深为自己有先见之明而感到欣慰。当然夜莺小姐也说了,希望下一次他们的船长大人可以在别的地方有先见之明。
琉璃月一言不发,不屑于向其他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对帝国军了解。
“你能认出那些纹饰来么?”罗薇向他问道。
方鸻摇了摇头,帝国军的边防军团大大小小有二十多个,少则几千人,多则上万人,花纹章饰多达上百种,他哪里记得完。
再说了,就算记完了,但军制是属于奥述人的机密,流传在外面的只不过是公开的信息,就算私底下有一些他完全不了解的纹章也是完全有可能的,无意当中看到了两眼一抹黑是极大可能的事情。
“有没有一个可能,我是说一个可能,”这时一旁的帕克终于发言了。这个帕帕拉尔人这会儿终于从方才将屁股摔成两半——不,四瓣的痛苦经历中缓过劲来,揉着屁股发言道,“这些帝国士兵是存在于两个体系之外的第三个体系?”
“是有这样的可能,”罗昊点点头,“我们所了解的也不一定是全面的,毕竟这些东西本就是属于军事机密。但现在的问题是,帝国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将这个体系隐匿起来,是什么原因值得他们去这么做呢?”
“还有,”爱丽莎也补充了一句,“这些奇怪的士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呃呃,”帕克问,“这很重要么?”
琉璃看了他一眼。
虽然没明说,但眼中的意思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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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又是什么眼神!”帕克大声问。
“你自己心里明白。”
众人皆看向了方鸻,因为他才是这里发号施令的那一个。方鸻思索了一下,打断了他们:“总之不管这些帝国军是什么情况,又来自什么编制,我们跟上去看看总不会错。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一探究竟,古代炼金术究竟出自于何处。”
大伙儿点点头。
七海旅团其他人皆以方鸻意见为准,就算女仆小姐在此颇有微词但也不会拂了自己家小姐之意,她生来谨慎,反对方鸻带着自家小姐前往一切危险的地方,但希尔薇德自己好像乐此不疲,热衷于和方鸻一起到处去冒险,这时常令谢丝塔感到困扰。
至于帕克向来要和他们的船长大人反着干,号称终有一日要向独断专行的某人举起叛旗,但就算是与他焦不离孟的箱子对此也沉默不言,因此大副先生(他自封的)篡夺船长宝座的行为屡屡受挫了。好在我们的帕帕拉尔人百折不挠,仍在坚持不屈地维系着船上的抵抗势力。
这个组织目前还只有他一个人,外加一个方妮妮,后者是嘴馋被食物引诱来的,还拉上了她的坐骑——小角。当然会喷火的蜥蜴先生不会发言,只冷眼旁观两人的行动,并对此持保留意见。
至于罗薇与逍遥他们不过是外人,对于船上‘错综复杂’的关系缺乏了解,他们目前的身份是以这个小小的‘考古团’中雇佣一方的身份存在,由于对这类活动缺乏经验,所以暂时只能听从方鸻一行人的专业意见。当然这个专业在方鸻心中还要打上一个引号加个问号,由于我们的船长大人本人也是第一次参与这类活动的,好在至少嘴巴很硬。
方鸻对考古活动没什么经验,但冒险经验丰富得很,而且深谙该怎么和官面上的力量打交道——以受通缉方与通缉方的关系,毕竟这方面的经验他与希尔薇德无人能出其右,而且眼下的环节刚好用得上。
帝国军已经离开了好一阵子,下面黑咕隆咚的,不过这难不倒方鸻,他拿出几副风镜分发给众人。
“这又是什么?”水无铭掂了掂那风镜问,上面附加了笨重的机械结构握在手中沉甸甸,若无必要她可不想在黑暗狭窄的环境下将这样的东西套在头上。
“一种收敛与增强光线的装置,”逍遥接过那风镜倒是如数家珍,“核心是里面的一种光元素水晶,外面笨重的机械结构不过是为了加强它和光路法阵的。”
“讲人话。”
“一种夜视仪。”
水无铭丢给他一个白眼,将风镜的松紧带撑开了套在头上。
她抬起头来,硕大的装置覆盖了半张脸显得有点头重脚轻。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套上装置,然后看着各自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帕帕拉尔人由于个子较小,戴着那东西好像是个外星人一样,因此承受了最多异样的目光,气得他没好气地嚷嚷:“看什么看,这是正儿八经的冒险,严肃点!”结果大家更是前仰后合了。
梅伊看着那东西蹙了蹙好看的眉头。
小圣骑士小姐在一切方面都可以忍耐最艰苦的环境,但仍也有放不下的矜持。最后她不着痕迹地将之放了回去,对方鸻说:“船长先生,其实梅伊作为帕帕拉尔一族有昏暗视觉的能力,在有微光的环境下应当用不上这东西。”
“对喔!”帕帕拉尔人惊喜将那东西拽了下来,弃之如敝履,“我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了!哈,谁爱戴着这像是大号癞蛤蟆一样的东西谁戴去!”
“这你也能忘的。”爱丽莎声音充满了鄙夷。
“这个,哈,”帕克自己都感到有些荒谬,嘴硬道,“一时不察而已,大惊小怪什么。”
姬塔踌躇地看着手中笨重的装置,最后才叹了口气,将之套在头上。但因为身材过于娇小头上一重差点一个踉跄往前栽去,吓得一旁方鸻赶忙伸手扶住她,“小心!”他提醒道。
学者小姐抬起头来,有点可怜兮兮地扶着头重脚轻的笨拙装置。
方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他从工匠协会买来的图纸上这东西就是这么个结构。好吧,他承认这个式样是古老了一些,但他已经尽力优化过了,但一分钱一分货,在这个古老的结构上经过无数前人炼金术士的优化,每一个零件几乎是都是必不可少的。
至于更先进的那些型号,价格后面要多好几个零。
在那漆得闪亮的价格铭牌面前,方鸻连看都不敢多看,生怕那个工匠协会的炼金术士问他是不是有需要,结果又买不起,那得多丢人。
七海旅团账面上是还有一些钱,但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七海旅人号运作起来需要大量的钱,简直就是一台无止境的吞金兽,他可不想有一天自己的船抛锚在某一个港口中了。
何况就算停在港口里,每天还要支付天价的停泊费用。
好在其他人大多也理解,也没有多提。逍遥对此倒是新奇得很,用手在上面左右摸索,按着几个旋钮与擒纵齿轮调试个不停,搞得一旁水无铭不住提醒:“你悠着点,小心别把这东西弄坏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逍遥倒是信心满满,“嘿,你可能不清楚这东西就是水晶工匠的杰作,我对此早有耳闻了,只是一直没机会上手过。我自己就是水晶工匠,在这里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东西了……额,除了艾德。”
水无铭皱着眉头看着这家伙,对银色维斯兰对于主力工匠的选择充满了不信任,“你最好是了。”她说。
其他人皆带上这套夜视装置,罗昊走到悬崖旁边拿出一支勾爪枪来,探出身子左右看了一下,然后瞄准了一支从岩顶倒垂下来的石钟乳柱,砰一声将勾爪牢牢钉入其间。这个军方小胖握着绳索拽了一下,确认牢固无误之后才将之系到一旁一块岩石上绕了一圈,然后向下丢出了绳索卷。
绳索卷一直垂到悬崖下面。
众人这才依次沿着绳索垂下悬崖,来到下面先前帝国军人经过的那条岩间小径上。
此刻这里早已黑洞洞一片,四周也无半点声息,只偶有石子从他们踩松动的悬崖上方滑落下来,发出一系列细碎的声音,引得人向那个方向看去。上方岩顶高耸,黑暗的空间深邃而巍然,四周空旷的环境下只有一些来自于荧光苔的黯淡光源,星星点点,犹如一片稀疏的星辰。
但借助夜视装置,还有帕帕拉尔人的昏暗视线可以看清那里是一个陡立的洞窟,岩块散乱地堆积在陡坡之下,从上面看下来时还不觉得,但从下面仰视才发现那道悬崖高得惊人,尤其是在这地底岩窟的环境之下,它撑起了一个幽暗深邃的空间,广阔得像是一座位于地下的大厅。
这里肯定不是矿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