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蒋淑是个六旬老翁的时候——怜奴称其为老畜生,遇上了一个赵国来的歌伎,歌伎年轻貌美,一下子就倾倒了蒋淑,令蒋淑强取豪夺,把这歌伎给霸占了。虽然歌伎身份低贱,但人家年轻,不想侍候这么老的蒋淑——大家认为这很正常,就一直反抗,反抗不了,愤而自尽,可她却已经被迫生下了怜奴。
蒋淑觉得这是件丑事,就偷偷将怜奴养在蒋家。但怜奴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可惜年纪小报不了仇,但他一直是恨着蒋淑的。
蒋淑出于愧疚对他还不坏,但蒋家其他人都对他很坏,钻裤裆都是小事了,□□喝尿都有过——当然怜奴当场就报复回去了,不过这个就不必说了。
蒋伟在旁边扮愤怒,听到这里险些破功,别人是喂他□□喝尿了,怎么不说他当时就把那几个傻小子给按在屎尿堆里了呢?还坐在人家头上又拉又尿的,蒋淑找过来时险些没被臭晕过去。
不过当他们长大后,小时候的手段就不够用了,变本加厉之下,怜奴没了一只眼睛。蒋淑暴怒,不但不理会怜奴杀掉的那个少年家人的质问,过了几年,就悄悄令人将那一家给送上了黄泉路,虽然那一家也姓蒋。
现在看着这个站在地上坦胸露体也自若的少年,蒋伟心中道:大哥,这个你珍爱如宝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怜奴捂住眼睛,“我既瞎了这只眼,就当还了蒋氏的养育之恩,从此,我们恩怨两消!”
说是这么说,只是看他的样子,谁都不信他说的恩怨两消。明摆着还是要继续记恨蒋家的。
蒋伟冷笑道:“竖子可笑!你既是我蒋家血脉,我就送你一程!”他点出这句,这就成了家族清理门户,冯营几人就不能出手了。
他执剑上前,怜奴摆开架势准备迎战,身后姜元说话了,他道:“既然恩怨两消,你可愿服侍我?”
蒋伟一愣,马上道:“大公子此言何意?”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对姜元很不客气。
怜奴奇怪蒋伟怎么突然跟小了四十岁一样,嘲笑的看着他。
蒋伟暗恨的瞪过去:小兔崽子!胆越来越肥了!
姜元还是微笑着说:“我身边少个侍从。”
蒋伟步步紧逼:“我可将我身边从人相赠!”
冯营道:“既然大公子喜欢此子,不如就留他一命吧。”
蒋伟怒目圆睁,气得脸都红了,转头去瞪冯营。
怜奴哈哈一笑,大步走到姜元身前,行五体投地大礼,声似黄莺,大声道:“怜奴愿侍候大人!”
蒋伟怒道:“你……!”他想上前把怜奴抓回来,冯瑄抱剑往前一挡,笑道:“蒋公息怒,这也是一段佳话。”
姜元笑着让他上车,道:“不要叫大人,叫我爹爹吧。”
这是允他姓姜了。
蒋伟此时动了真怒,目眦欲裂。
冯瑄吃了一惊,仔细想想,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是蒋家血脉,此时却要认旁人为父,纵使是养子,也是半仆之身。
对蒋家来说是羞辱。
怜奴恍然想起那日午后,蒋淑给他梳发,在背后温声问他:“为何不唤我父亲?”
他说:“怜奴想只做怜奴。”他是怜奴,才有这样的蒋淑;当他不是怜奴,见过的也不会是这样的蒋淑了。
蒋淑摸着他的脑袋笑着说,“这样想的你,才正是我的儿子!”
他对姜元垂下头,轻声应道:“是,爹爹。”
“咳咳……”蒋娇儿捂住嘴,有气无力的咳着,她指着窗子说:“关上……关上……”宫人就急忙把靠近水边的窗户全都关上。
夏季的莲花台上,处处飘着莲花的香气,令人窒息。再清高出尘的花,开得多了,就变得霸道了。在这座台城上,再也闻不到别的花香。
蒋娇儿想起昨晚三哥偷偷潜入台城后对她说的话。
“娇儿,你可以回家了!”
“大哥他们正打算迎回姜元,他就是当年大公子与长平公主的儿子!我们蒋家又有希望了!”
昏暗的灯光下,蒋娇儿木然的望着振奋的蒋珍,她轻轻咳了两声,把痒意压下去,道:“哥哥,要娇儿做什么?”
蒋珍的脸就变得僵硬了,他刚才的狂喜像假的一样从他脸上被揭去,他露出一个拙劣的、轻松的笑来,他抚摸着蒋娇儿的脸,像小时候哄她一样,柔声道:“娇儿,大哥对你说……珍重。”
蒋娇儿看向窗外的水池,这宫中处处是回廊、处处是水,莲花的枝蔓也长得到处都是,散发着臭味。
“不!不,娇儿,看着哥哥!”蒋珍捧住她的脸,轻声说:“娇儿,哥哥是要接你回家的……”他张张嘴,“大哥……也想接你回家。”但想好的话在面对蒋娇儿似乎明悟一切的目光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避开她的眼睛,干巴巴的说:“你、你在八月十四日,从台城最低的地方跳下去……”说完这句,他猛得抬起头,急切的说:“哥哥会让人在下面接住你!会事先把那个地方的土给翻松!你找最低的地方,跳下去不会有事的!最多摔断腿,但你不会死!我会立刻找人把你接回家给你治好!然后,你就可以留在家里,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在寂静的宫室中,这对年过半百的兄妹黯然相对。
蒋珍连目光也不敢与蒋娇相对,他曾在台城与鲁王拍案大骂,也曾在他国公卿面前侃侃而谈,但此时此刻,他没有在鲁王前的勇气,也没有在公卿前的口舌。他只能僵硬的坐在蒋娇面前,等她应一声。
“……”蒋娇轻轻笑了,天真的就像当年那个将要被家人送进王宫的小女孩,“好啊,娇儿……早就想念家中的人了。哥哥、嫂嫂……还有小彪儿,他……也已经娶妻生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