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朗男声突然响起, 顾明溪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涨潮般换成繁杂锦绣衣裙, 她努力几次根本无法撼动这转变,手中一空顾明溪怒了:“你是谁?”
“时间有限老臣无法解释清楚,请公主赶紧告知你在何处?”
“我干嘛告诉你?”顾明溪警惕的后退一步。
来人眉头微皱,忽然伸手向顾明溪眉心,调子变得悠长神秘:“公主你在哪里~”
顾明溪觉得有些恍惚,整个人轻飘飘像是在水波中荡漾,懒洋洋只想闭上眼睛睡觉:“我在……我在宁国……”
“宁国那里?”
“崇……崇……”不对顾明溪忽然反应过来,这地方有古怪,为什么打听自己下落?自己来历不能曝光!
她奋力想要睁开眼睛想要控制自己,可是就如同梦魇的人, 明知在梦中却无法控制梦境:“我在……崇……崇……崇……”阳府。
不!绝不能说出来,顾明溪拼尽全力像是要挣脱浑身绳索般屏住呼吸,忽然力量爆开一个回旋踢, 踢歪那伸向自己眉心的手。
一脚踏空顾明溪惊醒过来,眼前是冯奶奶关切的面容:“明溪姑娘这是怎么了?正吃东西呢也能睡着。”
顾明溪下意识看看自己右手, 手里的糖糕不见了。是了,因为她和冯奶奶家共用一个灶房, 所以两家一起祭灶王爷。
“别找了,糖糕掉地上帮你收拾了。”冯奶奶一边说,一边倒杯水放到顾明溪手边,满怀关切问她“是不是白天累到了, 说话也能睡着。”
冯爷爷原本坐在炕边吃糖糕, 这会儿佝偻着腰站起来也是关心:“要不明溪姑娘带几块糖糕过去, 早些休息。”
顾明溪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活动,她也觉得奇怪,刚才怎么那么瞌睡,眼睛就像是被胶水黏住了怎么也睁不开。
“那阵瞌睡过去了,我现在精神很足。”
栓子年龄小经过的事少,第一次见人说着说着就能歪到桌上睡着,怎么都叫不醒。原本也和爷爷奶奶一样担心,不过少年心性来得快去的快,这会儿见顾明溪好端端的没事又变的好奇:“明姨,你是不是在梦里跟人打架了?”
顾明溪一脚踏空醒来,在外人看来就是腿抖了一下,但是对开始学习腿脚功夫的栓子来说是不一样的:角度和去势不同。
顾明溪好笑:“一盏茶功夫都没有哪有时间做梦,你听到我说梦话了?”
“没”栓子憨憨笑笑。这些日子他跟顾明溪拉筋踢腿熟悉许多,不再隐形人似得有点憨厚少年的感觉。
刚才那阵瞌睡来的奇怪,顾明溪想想觉得今天还是早点睡的好,辞别冯家人顾明溪转身出屋。屋外飘飘洒洒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屋顶、树上、墙头、地上,铺了蓬蓬一层在夜里泛着青白的光。
顾明溪对着空中哈出一团、两团、三团白汽,看着它们消散莫名有些欢喜,转头在自己屋门前发现一个带盖的食篮。喜色消散眉头皱起来,她转头看向对面房门紧闭的张屠夫家,白色的窗纸上还映着橘红灯光。
为什么这么执着,明明不是一路人何必纠缠。犹豫了一下顾明溪提起食篮,踩着院里积雪‘咯吱咯吱’走过去。她刚准备放到门口,房门‘吱呀’一声拉开,露出余珠带着几分羞涩惊喜的笑脸。
“姐姐”
“你的东西我没什么回你,所以不好收下。”
“没关系姐姐,这里边是我亲手蒸的糖糕,放了青红丝和玫瑰酱吃起来分外香甜可口。”
顾明溪可以想象篮子里的美食是怎样雪白蓬软香味浓郁,但她不能接受,她给不了余珠想要的友谊,她也无法接受这两口子相处模式。霸总什么的果然只适合小说,现实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艾玛,原来我竟是这样洒脱的妹纸,点赞,顾明溪面色平静把食篮放到地上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余珠伤心的声音:“姐姐……”
然后是张屠夫的声音:“珠儿,外边冷小心凉了。”
“相公……”
“珠儿”
妹的,这么卿卿我我。顾明溪几步走到自己屋檐下推门进屋,每次都显得我像恶人。顾明溪心里憋劲也不点灯,摸黑脱了衣裙钻到被窝里。
常常舒口气,冬天的热炕真美啊,顾明溪合上眼睛:爸妈你们好吗?为什么突然很想你们。
在顾明溪一脚踏空惊醒的时候,安国皇宫内,在复杂法阵中打坐入定的国师,忽然一口鲜血喷出。一直在旁边关注的帝后,同时震惊连忙走过去。
“国师,怎么了?”
张鹤德缓缓睁开眼,面色变得煞白:“公主果然不是凡人,她生性坚毅不仅突破了臣的迷心咒,甚至在引魂阵中伤到微臣。”
皇帝面上浮起欣慰苦涩的笑容:“坚毅好,但愿公主能顺天应命。”
“那就是公主还没有说出她到底在哪。”这是希望变成失望的皇后。
张鹤德忍住心头剧痛慢慢开口:“公主说她在宁国chong什么地方”
“chong?”皇后紧张的看向皇帝,帝王面色严峻扶住有些清减的妻子:“朕即刻派出密部三十六天罡,暗部七十二地煞,查遍宁国所有chong开头的州府郡县山脉河流,一定找到公主。”
那有多少地方,什么时候才能排查完毕?皇后一颗心沉了又沉。
“陛下,”国师缓缓叫住皇帝“公主在引魂阵中曾穿一身秋香色细绸袄裙,观其面色衣着不会在穷乡僻壤山野之地。”
皇帝精神一震:“这就好找许多,宁国以chong开头的郡县州府没有多少。朕这就派人去找,国师身体如何?朕让人叫太医过来。”
张鹤德苦笑:“陛下,微臣被公主伤到心脉,心头血喷出三两年内不能做法,必须回北隐山闭关静养。”
“什么!”
这一次不止皇帝震惊,就是皇后都震惊不已:“这样定会走漏消息,被宁国知道我朝国师有恙。”这可不是小事情,国师护一国气运,在百姓眼里是神人一样存在。
没有多少时间,张鹤德煞白的脸色变成金黄色,气息微弱:“一切皆是天意,顺天应命该怎样就怎样吧。”
这一晚安国皇宫突然变得十分紧张,皇帝一道诏令,暗部最精锐的天罡地煞影子般一闪不见;国师被门徒一顶软轿抬着,在暗卫护送下静悄悄出皇宫、离京城。
这样的举动百姓自然不会察觉异常,可是那些隐藏极深的高级细作,却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他们如同小小黑蚁摇着触角,迅速移动在暗夜里打探传递消息。
‘腊月廿三祭灶节,祭歌声声送灶君;人间民以食为天,灶王专管烟与火;灶上锅儿空和满,全由灶王说了算;来年兴旺不兴旺,全凭灶王一张嘴……’
悠长浑厚的歌谣飘过院墙、屋顶,不知从谁家传出在广漠大地上萦绕,不管是宁国、安国、还是朗国的百姓都笼罩在年节欢快祥和的气氛下。
顾明溪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早起来和栓子两个一起挽起袖子扫雪。扫帚飞舞白白的雪花扬起曼妙雪雾,寒冷空气把两个人鼻子脸蛋冻的晶莹通红。
过了小年沈家也不再编织芦席,沈顾氏换上襦裙棉褙子发髻梳的油光顺滑,一对大红绒线宝瓶簪子分外打眼,站在新挂的拼色棉门帘外笑吟吟:“明溪姑娘好勤快,不知道有婆家没赶明儿婶儿给你说个。”
……这要怎么回答,怪不得好多姑娘发帖子说最怕回家过年被问起结婚没,多得是七姑八姨热情推销。所以自己这是穿越时空来体会一把?顾明溪笑笑,咱,大方姑娘不走寻常路。
直起身笑容朗朗:“那就麻烦顾婶儿了。”
沈顾氏脸上笑容热烈起来:“这好说,明溪姑娘今年多大,哪儿人,家里父母健在,兄弟几人?”
一个个问题接二连三,全部戳中顾明溪死穴。
……Mmp咱还是走寻常路吧,顾明溪弯下腰继续清扫:“顾婶儿也来搭把手,这院子光我和栓子收拾有点累。”
“啊哈哈,瞧跟你说话都忘了,我房子还没开始扫呢。”沈顾氏一边打哈哈,一边返身掀门帘回屋了。
沈顾氏闪了,东厢却出来一个大块头。张屠夫粗布棉衣棉裤扎紧腰带一副干活模样,也不多话拿把铁锹在前边把越扫越高的积雪铲到一堆。
顾明溪忍不住往东厢去看,只见余珠儿站在门里半掀门帘,见自己看她,立刻低头抿嘴羞涩一笑。
……顾明溪愣住了,简直就是一万暴击。到底造了什么孽,这姑娘就不能好聚好散吗?这么纠缠。为毛觉得自己是渣男……啊呸呸呸,什么渣男。顾明溪挥舞扫帚继续扫雪,这里是罗东家好心派陈玉租到的地方,不能任性离开,反正自己说清楚了,她要继续随便吧。
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锅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去买酒,年三十闹一宿……
顾明溪带着栓子尽情笑闹,享受一把古韵十足的年味儿,冯家老两口笑呵呵十分纵容随他们高兴。总之顾明溪出钱,老人家帮她精打细算,两家人合在一起过得分外热闹笑声不断。
三十晚上和栓子放了好些鞭炮烟花,闹了半晚上,第二天顾明溪却依然早早起来,冯奶奶说大年初一要拜年,他们给顾明溪准备红包压岁,这是一年的好兆头。
顾明溪把两身新衣裳换来换去有些丧,早知道应该留下银红撒花的,那身过年穿上多喜气。最后还是挑了那身藕荷色的,裙角绣着几枝红梅也算喜气。
乌黑长发仔细编成小编,一缕缕拢成倭马髻,簪两只翅膀一闪一闪的银蝴蝶,耳上鎏金花篮耳坠,腕上一支素面蒜薹赤金镯。必须说明一下这镯子大约二两并不粗笨,为什么选这样的镯子——因为顾明溪童鞋被莫名其妙的穿越吓怕了,她得随身带着金子才安心。这算穿越后遗症?
好啦,打扮好在镜子里左右瞄瞄,这样俏生生的小美女是谁啊,顾明溪心里美滋滋的。
“姐姐我和相公来给姐姐拜年。”门外传来余珠娇怯怯的声音。
……顾明溪
“姐姐新年平安大吉大利”余珠和张屠夫都穿的崭新,一个福身一个拱手两人郑重行礼。
……妹的,顾明溪还真能接受这个拜年,因为她比张屠夫大三岁。大三岁,没错,就这么个大块头粗汉子,愣是比明溪童鞋小三岁。
寂寞大龄单身女的悲哀谁能懂?啊呸,明明还不到二十二……怎么就被衬成昨日黄花了?这是多么痛的认识。
大过年人家两口子来拜年,怎么办?赶出去,不可能的。顾明溪也不好太难看,特意挑了两个成色好的银锞子给人做红包。
“余珠,咱两不合适做朋友做姐妹,以后不要这样好吧。”
“姐姐教养好人品好,知道我和相公过往,却没有瞧不起我们,更是守口如瓶没有泄露出去。珠儿第一次见到姐姐,就知道姐姐人品高洁家教良好。”
余珠看着顾明溪态度诚恳:“珠儿虽然出身不堪,但还是仰慕姐姐。珠儿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姐姐总有一天会重新接受珠儿。”
所以绳锯断木我是木,水滴石穿我是石;所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所以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当我是终极boss非得攻破是吧。
以前还觉得自己是渣男,什么啊人家明明玩的是‘烈女怕缠郎’而自己就是那烈女。顾明溪觉得简直有理说不清,拿余珠儿这死脑筋没法子,以前怎么会觉得是羞涩可爱的萌妹纸?
大年初一要多喜庆,顾明溪只能无奈:“余娘子新年大吉。”
“谢谢姐姐”羞涩低头。
顾明溪木着脸,你再羞涩我也不会上当了。除却余珠这件事顾明溪剩下的都很快乐,给冯爷爷冯奶奶拜年领压岁钱,带着栓子满城乱窜,听书看大戏、喝茶追社火。比房子还高的高跷队,街上都是细长的木头腿,顾明溪莫名想起……长颈鹿?好吧那细高的腿还是有相似处的。
划旱船的左摇右晃,在街上愣是跑出水波荡漾的感觉;舞龙的追着绣球,扭、挥、仰、跪、跳,一条金龙在街上翻云覆雨;舞狮的追着绣球,扑、跌、翻、滚,还会挠痒痒,金色长毛一抖活灵活现。街上锣鼓喧天震的空气都在颤抖,似乎要把隆冬震出一条缝,让春的气息早早透出来。
顾明溪带着栓子满崇阳府找乐子,而一条看不见的线,极秘密的把消息从安国传到宁国京城。一个下属模样的人脚步匆匆穿过院子进入一间大堂:“大人,安国最新消息。”单膝跪地,奉上一个蜡封的细细竹节儿。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接过去静静看完,肃穆的大堂落针可闻,那下属稳住身形在沉静的空气里屏住呼吸。
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令安国京城绝字辈出动,务必探出张鹤德闭关原因。”
绝字辈是宁国在安国潜伏最深的细作,有的甚至出生就在安国,有的在安国皇宫内蛰伏,只有辛字部老大辛无畏才可以号令。
“是”
“令各州府郡县排查境内所有外来人口,可疑人物。”
“是”
下属模样的人领命退下,大堂又恢复肃穆安静,半晌低沉悦耳的声音慢慢响起:“张鹤德疑似做法遭遇反噬,安国出动天罡地煞来宁国。”
还是那支修长干净的手,将密信扔到笔洗里,信上的字迹慢慢晕开:“天罡地煞来宁国,有意思。”
顾明溪好好玩了一个多月……哈哈没看错哦,这里的年假就是这么给力,要正月二十以后才慢慢开工。陈玉回老家还没回来,顾明溪乐呵呵跟黄东来汪源道过新年,继续扫街唠嗑找房源。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开春来崇阳府的人似乎比往年多那么些,才挨着二月边顾明溪租出去好几家宅子,有汪源的客人,也有冷脸黄东来的客人。
说起来顾明溪到通胜行将将四个月,为着四柳胡同那件事,黄东来一直保持高冷从不跟顾明溪合作,今年开春也是客人太多宅子不够,才冷着脸一副施舍模样找顾明溪合作。
哈哈咱理解,抢了我的宅子你心虚,用高冷维持你虚假的最严,咱理解原谅你,最主要的原因是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啊,哈哈哈。
“糖炒栗子要趁热吃,冯奶奶别忙活了先吃。”顾明溪和冯奶奶围着炕桌坐在热乎乎炕上,冯爷爷和栓子坐在炕沿,一盏油灯橘黄温暖。
冯奶奶笑着放下手里鞋底子,捏了一个栗子剥笑:“眼看要开春,家里单鞋不够穿。”
顾明溪知道,冯家人为了节省基本都是草鞋,冯奶奶做的布鞋大半都是给她的。这也是她喜欢冯家人的原因:虽然穷点,她常常买吃的过来接济,可冯家人也不贪便宜,能帮上的都帮上了。
冯奶奶一个栗子没剥好,面前忽然多出几颗圆滚滚黄灿灿的栗子肉。冯爷爷抖着稀疏的胡子眯眼笑,冯奶奶脸上瘦皮褶子挤到一块笑出菊花。
好美哦,顾明溪觉得嘴里的栗子越发绵甜。栓子也变得开朗,剥了一颗栗子递给冯爷爷:“爷爷你吃。”
“吃吃都吃”老人家拿嘴含了,乐呵呵的说,屋里气氛祥和安乐。
冯奶奶跟顾明溪闲聊:“这几天店里活计顺心不,奶奶看你每天乐呵呵的。”
‘咔嚓’顾明溪捏开一个栗子心情舒畅:“开过年生意特别顺,不到七天做了三单。”嘿嘿,小钱钱飞啊飞,亮闪闪贼可爱。
“哎,那就好多攒点钱,多存嫁妆将来也能挑户好人家,我有个相识做媒婆说话办事极靠谱的。”
冯奶奶不是满嘴跑马车的人,她既这样说就是那媒婆还算靠谱。顾明溪却疑虑了,这里到底没有归属感,可她在这里真的算大龄了不能再耽误。手里捏着栗子肉,顾明溪犹豫:“再说吧,等这段忙完。”
忽然院子里响起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各家各户门被拍的山响:“开门、开门,崇阳府衙役查户籍路引。”
静寂的夜晚忽然来这么一出,顾明溪惊的心跳,指尖栗子掉到炕上。
“开门、开门,查户籍路引!”